,不至于当尼姑了。当了尼姑,靠菩萨吃饭,就不得不募人家几个钱,供养菩萨,自己带着沾些菩萨的光,虽然吃素念经,是门分帐,到底这募化就是第一件苦事。我跟了老师傅这些年数,到人家化缘,有的人家欢喜施舍,多多少少总还容易,有的人家不欢喜施舍,勉强化了些钱米,无济于事。碰着人家奶奶太太们,相信的,被当家主人拘束,私底下施舍些,一次两次,不好时常登门。还有些人家的男子汉,一见了我们就嚷,半推半骂,受了糟蹋,仍旧一双空手,化不到一把米、一个钱。其中的气恼,渐渐的忍受惯了,虽不觉得。想起来这出家的苦,也算有一无二。不懂那些大庙里、大庵里,能够叫施主整百整十的送去,就积了产业,是什么缘分福气?”黄绣球道:“本来一个女人虽说没有了当家的,何苦要走到这条路上去,自讨苦吃?难道手里做不出点事来自顾一身?难道有当家的女人,就该吃现成,用现成吗?如今且不说这话。我不问你们既出家之后的苦楚,你们想想到底未出家之前,做女人的那几件事吃苦?就算做富贵人家的女人,吃现成,用现成,也有不能说的苦头?你们且说且看。”
那老年姑子便道:“做女人不如男人,已是第一桩苦。男人读了书,或是学了生意,要成名,就成名,要发财,就发财;女子由她是才女,有什么本事,都用不着,这就是前世不修,今生受的苦了。”黄绣球道:“像你修了几十年,怎么观音娘娘还是那样说法?也不去问她?单问女人堕下地来,先会哭,后会笑,抱着吃奶,尿尿屎屎,那一件不与男人相同,怎么几岁之后,就不如男子,要吃起苦来?那苦在何处?”老年姑子又道:“父母自然爱儿子,不爱女儿。小时候好玩意儿,父母还不多嫌,到了几岁上,父母看着总是一个赔钱货,所以凡事都是做女儿的吃些苦。越到后来,嫁了出门,或是受翁姑的苦,或是受姑娘妯娌的苦,或是受丈夫的苦,说不尽言。也有福命好的,父母从小疼爱,一生一世,不受磨折,不过是少些罢了。要讲女人不论贫富贵贱,最逃不去的一重苦关,莫非是生产那事。”黄绣球笑道:“你修行修到这大年纪,倒还记得生产的苦楚,反不记得女儿家包小脚的苦吗?你们两个人吃过这个苦头没有?”那老姑子也笑了笑。
那中年尼姑道:“说起来这件事,真是做女人第一大苦。可怜我出家那年,初次放这双脚,一放开来,就同木头段子,拖在腿底下,一步都动不得,倒反疼了好几十天,才同那小孩子学走路似的,慢慢跨开来。切记得那时隔壁一个人家失火,大家都逃跑了,我这双脚,再要挪都挪不上去,急的要爬要死。当时就不曾放脚,也是鸡眼迭迭,越吓越疼,走不出去。幸亏那火没有烧得成功。后来竟躲在屋里,赤着一双脚,放了个把月,如今也就忘记这个滋味了。”老姑子便道:“这是做女人人人都有的,除了在旗的。与那广东、苏州、江北各处的乡下人,随真随假,个个都是小脚,这也不算甚事。我看外国的女人,她那两只奶子,总要用个架子撑得很高,她那一道腰,总要束得极细,说是以此为美,我们中国裹小脚,就同外国装奶子、束细腰一样,不过是好看而已。”黄绣球道:“据你说,这好看是自己看的呢,还是给人家看的?人家看了好看,还是敬重我呢,还是轻薄我的?究竟我们女人,讲贤惠,讲德行,讲相夫教子,诸般大事,可在这双小脚上做出来的不是?”老年姑子只笑着回答不出。黄绣球又道:“你不看观音娘娘,就是一双大脚吗?”
正要把这话说下去,黄通理来言张先生来了,另有话谈。黄绣球就打断话头。做书的也就搁住笔头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十五回 造假信不害真事业 出新法教作女先儿
话说张先生这日到黄通理家,一为打听毕太太去后有无信来,二为衙门里又奉到文书催办学堂,本官也换了人,特来通知。闻说新换的官,人极有用,他在别处任上,办过蚕桑馆,也办过学堂,都有成效。黄绣球道:“官办学堂,我们说过不必问信,他催办些什么,我也不愿听,倒是巴望毕太太早点来。我这两日又做了一件快活事,请我家通理告诉你尊驾看。”黄通理接着,将收留尼姑的事,带笑带说了一通。张先生道:“现在上头催办学堂的方法,正要说清查地方寺产作为经费,他那觉迷庵,虽无产业,大可将房子地基捐出,或是估价变卖,或是就改作小学堂。”黄通理道:“这庵不大,地基也不值钱,若是变卖了,凑凑数,还可做得。绣球,你将来就叫那老姑子出名,捐掉了它。”黄绣球道:“如今两个姑子,既然要养她还俗,正苦这座庵无从交代,只管雇着香火看守下去,也不是道理。我想另外叫人出名,把这庵捐作女学堂,外头托张先生,里头暗地下,我等毕太太来,一同布置。先禀上去,本官既要交卸,一定不批,新官既是能办事的,自然一定可以批准。我们仍旧办我们的家塾,这样,那座庵堂才能在我们手底下联络一气。”张先生道:“机会好,主意也好,本官交卸是快的,我等他交卸前几天,代你们做好呈子递进去。”黄绣球道:“这就很好。”
说话之间,只见来了一个人,手里拿着一张名片,说是学老师那边来请黄老爷即刻过去。张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