毕太太道:“是呀,我这次路过上海,在这些里头,又很查考了些。不说别的,单讲那上海甚么马路的一个学校,起先在泥城桥发起的时候,租了大洋房,规模十分象样,不上几时,移到一条巷内,又不上几时,移到现在的地方。学是开了,事是办了,经理的人是实在吃力得很了。在先的经理不下,换了在后的,在后的经理不好,又换了在先的,换过两三次,支了一两年,听说他校内仍是竭蹷不堪,因竭蹷而敷衍,弄得毫无规则。其中的女学生,走出外面,不独是没有女学生的形式,却往往连形式都看不下去,穿的衣服,甚至于爬上许多虱子,还脱不下来。有些轻嘴薄舌的笑她们,说是她们只有一条爱国的心肠,死命的想那爱国的方法,所以连自己卫生的道理,也没有功夫去问,正见得她们肯吃苦发愤。其实平心而论,她们总因为生计艰难,做几套衣服,真不容易。又大凡中国女子的性质,多半疏懒,涂脂抹粉,只管同砌墙头似的,胭脂涂得通红,水粉搽得雪白,她那颈脖子底下,一圈儿黑泥,却像一道铁箍,日久月深,刮都刮不掉,洗更洗不清的,不知多少。但是要涂脂抹粉,还说不定早晚洗个把脸儿,一到到了女学堂,尽可以为着不用脂粉,连脸也少洗几次。脸都懒得洗,那身上想必更懒得去察,污里八糟,怎样不会生出虱子来呢?也有自命志士的,头发养得又长又乱,身上的内衣穿得同煤锅一般,早上起来,来不及洗脸就吃饭;晚上以三四更天,连着外衣就滚在牀上,呼呼大睡。今日如此,明日也是如此,这种性情,向来是中国的名士派,叫做不修边幅,又叫做落拓不羁。那些女学生,若是也有这种性情,以为男女平等,正好一样做去,既可省事,又可省钱,不晓得这种情景,大不文明。文明的人,第一以洁净为主,洁净又不是专讲修饰的说法,不可误会。大约一个人能爱洁净,总有个爱好的心,做起事来,不论好歹,总有个精神可见。若是一味的随便,洁净也使得,不洁净也使得,那就习于懒慢,懒惯了,就处处打不出精神,想点正经心思,也是阴柔疲软,不能振作。自古言有余而行不足的,虽不都是这一班爱洁净的人,大概不爱洁净的,也十居五六。学堂既是造就人才的,不把这败坏根由先振刷了,怎样能将文明思想灌输进去?
“所以像上海,那教会中开的中西女学堂,通理先生,该是知道的,它那一座大洋楼,高敞宽明,不消说起,便是它里面起居动用的什物,件件精致;在堂宿息的,个个都是铁牀;出来的学生们,大大小小,无不衣履鲜洁,行步整齐。便有几个贫苦人家女儿,自己料理不周,既进了它堂中,总得合它的规则,不然竟其不收,这无非经费充足的原故。经费不足,就不免诸事迁就,始而迁就,继而撑持,撑持不住,又收不得场。一个人办的不免意懒心灰,两个三个人合办的,更就彼此观望。日夜作无米之炊,弥补了前头,亏空了后面,筹算运动,还来不及,那再有心想讲到学堂里的教育?所收的女学生们失了教育,也只沾染些习气,加上那本来疏懒顽疲的性质,怎么不要腐败出来?”
张先生至此,忽然插嘴说道:“听诸位讲这些话,真真做一桩事,好不烦难。我是一个公门中奴隶,配不上参议这个,却是开学堂,不过为造就人家的子弟,听诸位所说,要这样费力尽心,才算道理,要这样想法筹款,才能经久,我就不懂。向来我们中国人,请一位教读先生,看得教读先生极其尊贵,责备教读先生,也极其清高。平等人家不说,那官府人家,说起西席老夫子,大到极处,吃酒席总是第一座,奉旨不能让的,似乎郑重无比了,那里晓得所说的,竟同所做的大相反对。请两个师爷,必定是教读师爷的钱少;开两桌饭菜,必定是教读师爷的菜坏;住的公馆宅子,总是拣剩下来的房子请教读师爷铺牀;用的底下人,终日在外面闲荡。教读师爷一个月里偶然离一离学生,便说脚步散,没有坐性;终年的主人延宾拜客,却从不拜一拜教读师爷。这个尊贵教读的意思,在于何处?我想请个教读,无非为自己儿子读书,不讲什么尊贵,总要叫这教读用心在我儿子的身上。我尽了敬重先生,不犯天诛地灭的罪,才能叫先生也不误人子弟,不受男盗女娼的因果。照如今请教读,待先生这样光景,不但先生就误了我的子弟,并不耽过,而且自己把子弟先已误了,对不住祖宗。这个想头,料必就同办学堂的道理相近,办得不好,不但对不住众子弟的父母,也对不住国家要培养人材的主意,糟蹋了众子弟,就是糟蹋了国家人材。现在人材很难得的,可禁不住一处一处的学堂糟蹋开来。所以诸位虽是办个家塾,办个小小女学堂,想出些好法子,又想立得经久,实在是不错的。我张开化人是在公门之中,这些道理却悟得透了。新官到任以后,那改并书院的事,不由我经手,我也一直同诸位在一起,不去理会,简直的从此跟着诸位办事,不愿理会那官办的事了。”
黄通理道:“改书院的事,你可以不消理会,那法律上的事,同近来举办警察,你是离不脱的呀。”张先生道:“你看我近来公事,都交给伙计们,不去过问。等诸位各事办成了,用得着我,我情愿缩做小孩子,请诸位教导教导。不则我还有一个主意,现在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