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讲:“我们一定照我们的办法,不要理他。”又听见一个人说:“这委员,他道能回明上司,准我们把事情复旧,那句话真是骗三岁小孩子。如今这班老奸巨猾的官,专会拿这些话敷衍骗人。”又像是几个女人答道:“管他是骗是真,我们总拿定主意,趁此干起来。”那些说话声音,喉咙都很高的。委员听了甚为惊怪,望着黄通理半天,问道:“你老先生家里,究竟还聚着多少人?议论不休,不像是个息事的样子,依你跟我进省,便怎么样呢?”黄通理道:“已经说过,你拿我去销了差,后事便不与你相干。”委员看黄通理词气决断,心上很嫌他倔强,嘴里却仍是圆转,又谈了好些。
回至猪大肠衙门,猪大肠再三央求他,要拿几个人重办重办,先是黄通理万不可恕。委员又挽了人两面调处,耽搁了几天,只是料理不下。外面那哄动的风潮,就日甚一日,委员照着官例,又飞禀请兵弹压。地方上得了信息,更加闹得利害,一时之间,连施有功那地方的绅耆百姓都来了好多。
听得黄绣球创议自立的道理,各人心中个个愿意,便有的说:“我们生长在地方上,自从祖宗一直下来,何尝晓得世界上一点点事?只晓得戴着皇帝,服着做官的,送不完皇上家的租税钱粮,受不尽做官的脸嘴脾气,不论念书做生意,皇上家并不管我们的生路。有一个钱的财业,无要被皇上家捐去半个,还要被做官的敲去半个。皇上家只拿个金顶子、铜顶子哄骗我们。我们拿这些顶子换不得饭吃,倒反有了顶子拘束住,什么都做不来。倘使没有这个捞什子,好比种田做生意的,那个不是清清白白的人?却就说是末等下流,格外的看不起。偶然做错件把事,或是斗了两句嘴,捉到官里去,就跪断了两只腿,打烂了两面屁股,关在牢里,比乡下的猪圈狗窠还要不如。正正经经有事请官判断,官也不问曲直,不管原告被告,一样的下跪,一样的受骂受打,伸手只是要钱。有了钱,不怕杀人都是应该;没得钱,不怕老子打儿子都是犯法。我们从小儿跟着祖父下来,以为从古至今,普天之下做人就是这个样子,所以也安心服贴。念书的苦巴巴骗个顶子,种田的苦巴巴完了钱粮,做生意的勉强糊餬口,这么一代一代的过去。不料遇着施有功施老爷,到了我们地方,同我们讲讲,才晓得皇上的国,全靠我们人家撑着的,国是我们几千年所有,皇上不过是一时一时替我们人家做个管事老儿。若是普天下的人家,家家不自己振作,把个权柄都落在管事老儿手里,自然那管事老儿霸起我家的产业来,制起我家的生命来。那些不爱脸的人,更帮着那管事老儿吆五喝六,大的欺小的,强的欺软的,拆散了各处人家。人家都没有了,还有什么国?弄到后来,国也拆掉了,那管事老儿,却反优游自在,再把我们人家的田地财产,他霸不住了,又整票的送到别国去。别国有别国的人家,到那时候,谁肯来管我们国里的人家呢?所以人人先要保住了家,不能任那管事的一手霸占。保家的法子,在乎男男女女都识字读书,各人都学一件本领,可以得名得利。一家十个人如此,就十个人有用。十家一百个人如此,就一百个人有用。合起我们国里,无千无万的人,无不有用,自然那管事老儿不能欺侮。他手底下的人,比如像这猪大肠似的。也敢坏我们的规矩吗?
“我们常听见这自由村上,先被黄通理先生家里做得同朵花似的,只当还是句玩话。直到施老爷到了我们地方,同他施太太派了人在外头天天讲,天天说,照着做出,才相信,真比花都开得热闹。还想到自由村上来,再搬点好种过去。怎么这猪大肠,偏挖起这块土来?我们也一定不服。通理先生不必进省,我们两边的人,竟合起来拼一拼。什么事做不到?这不是谋王造反,是要保定这块土,才能安我们的家。安了家,才能保守我们的国。说到归根,还是为的国,不是为家。若说我们两处的地方小,人家有限,暂时让过,不必这样认真,这又不然。大地方就是小地方凑起来的,多的人,就是少的人积起来的,小的让了,大的就失了势;少的退了,多的就散了场子,那可就让不清、退不完。如今正要从我们两处小地方,打出天下,叫那大地方看着榜样,万万不能退让的!”
黄绣球听了这篇大议论,格外的跃跃欲试,对着黄通理道:“我又要来讲泰公历史了。泰西的瑞典、挪威两国,他那政体,叫做双立,两国中只有一个君主,底下立了两个政府,各归各的风俗,却是政府的事同百姓的权利,彼此匹敌。奥大利亚同匈牙利两国,也是这样。如今将小比大,我们这地方同施有功那地方,算是两国,也各归各的风俗,只要办事一样,同心协力,就推施有功做个君主,岂不甚好?”黄通理到此身不由主,只得听着众人。一连几日,扰扰纷纷,外面这般聚议。
谁知猪大肠看见委员已请了兵来,胆气又壮,就发出几枝火签,捉拿黄通理这一班人。差役们奉了命,虽则不敢违拗,却晓得外头人多,也不敢造次。当时同委员商量。委员又同猪大肠再三斟酌。猪大肠执定不行,坐了大堂,将差役血比到三千板子,看的人一声呼喝,登时又闹起堂来。黄通理趁着此时,亲身上堂投到。那猪大肠又吓的缩进去,不敢讲什么。堂上堂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