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承不拒,得浥清光,实出望外。”娄公子笑道:“日来天色融和,正好寻芳游猎。仁兄不知几时带挈小弟一往?”
俞公子道:“小弟近因家君拘束读书,久无此举。将来禀过家君,倘或见允,便来相邀。请问仁兄,前者小弟所赠青骢,还可乘得么?”娄公子支吾道:“重承厚赐,连日小恙,未曾乘他出门。”俞公子道:“此马性最猛烈,三日不乘,便发起威来,抵当不住,兄却不知。快着人带出来,待小弟看他一看。”娄公子又支吾道:“小弟恐他便要懒惰,着人带往城外放青去了。”
俞公子道:“仁兄说着城外,小弟前日在途中偶遇林耀如兄所乘一匹马,与这青骢并无两样。那一副鞍辔,也这般相似。因此问起,他说是日前沙村里一个人带来卖与他的,连鞍辔共是二千余两。小弟想来,难道果然值这许多价钱?”娄公子听了,便回答不来,低头想了一会,没奈何开口道:“原来有这样的事。小弟不敢相瞒说,承赐那匹青骢,数日前曾借一个敝友乘到沙村,至今未回。这样看来,也就是他带去,卖与那林兄,也不见得。只是几时待小弟去亲认一认,便见明白。”
俞公子道:“这有何难,明日待小弟整治薄酌,于东郊外杏花亭上,专请林耀如兄,与仁兄相会一面。他必定乘着青骢前来,那时便好仔细一认,真假立见。”娄公子道:“这还该小弟整酒,请仁兄相陪才是。”俞公子大笑一声,又把别事问答了几句,遂起身作别不题。
到了次日,俞公子果然整酒在杏花亭上,特请林二官人与娄公子。又去叫了两个粉头陪酒,一个名唤刘一仙,一个名唤秦素娥。他两个原是汴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妓者,一个品得好紫箫,一个唱得好清曲。大凡士大夫人家,有着酒便来寻他两个官身。
三人逊坐停当,便把闲话说了一遍。酒至半阑,娄公子道:“小弟久闻他二位善于箫曲,何不请教一个?”刘一仙扭着身道:“奴家这几日咳嗽,喉音不济事哩。”秦素娥也推托道:“奴家多时呕血,一发不曾沾着箫管哩!”林二官人道:“二位如此推却,不屑见教,想是不是知音不与弹了。”俞公子道:“娄相公、林相公,风流潇洒,忒知音在这里。”
刘一仙道:“俞相公,如今的清客都吹着纸条儿,合了曲子,因此我们家就不道品箫了。”娄公子道:“二位可晓得吹纸么?”刘一仙道:“奴家略学些儿。”娄公子道:“便请教一个儿罢。”刘一仙遂向衫袖里拾出小小一块白纸条儿,这秦素娥就将一柄棋盘金的扇子,按着腔板,低低唱道:
《桂枝香》
春衣初换,春晴乍暖。听枝头春鸟缗蛮,又间着春莺宛啭。想青春有几?青春有几?惹得人春情撩乱,春心难按。这暮春天,只愁翻起伤春病,断送春闺人少年。
林二官人拍手大笑道:“妙得紧,妙得紧!二位有此精技,正听谓出乎其类,拔乎其萃者也。”俞公子道:“二位仁兄,对此芳辰,聆此佳音,若不把金樽频倒,可不辜负了良时?”林二官人道:“娄兄,小弟忝在爱中,今日方才会饮,想来尊量似不下于沧海。”娄公子道:“林兄如此风流倜傥,多是小弟缘悭,不得早聆清诲。”俞公子道:“二位仁兄,今日虽然乍会,后日正要通家来往。敢劳他二位再唱一曲,慢慢畅饮几杯,以尽竟日之欢,却不是好?”刘一仙道:“只恐有污三位相公清耳。”娄公子道:“太谦逊了。”秦素娥又按着腔板儿唱道:
《桂枝香》
花开满眼,花飞满面。问长安花事犹饶,想洛阳花期将半。奈惜花早起,惜花早起,花神何晏 ,竟不管花英零乱。这赏花天,只愁几阵催花雨,断送花枝在眼前。
娄公子喝采道:“二位嘹亮清音,比前愈加入韵,足令听者忘倦。”秦素娥道:“三位相公,青云贵客。我姊妹二人,红尘贱婢,今日得侍左右,敢陈微技,只是出丑,且不见斥,过蒙见怜褒奖,何幸如之。”林二官人便斟两杯酒,道:“难得二位美情,请各饮一觞,权力酬敬。”两个连忙站起身来,齐接在手。正是:佳客赐,不敢辞。只得勉强立饮而尽,就斟了三巨觞,也去回敬。次第相送,装起轻盈体态,微微笑道:“我姊妹二人,重蒙赐觞,敢不奉敬。日前在勾栏中,有新编 《闹五更》,其曲颇妙,尚未行遍人间,即当吹唱,奉敬三位相公酒。”三人一齐大笑道:“妙,妙,妙!二位既有新曲,正要见教。”秦素娥又按着腔板儿唱道:
《闹五更》
一更里,不来呵,痛断肠。不思量,也思量。眼儿前不见他,心儿里想。呀,空身倚似窗,空身倚似窗。你今不来,教我怎的当?你今不来呵,唔嗳喏,教我怎的当?
二更里,不来呵,泪点衾。纱窗外,月儿明。银盘照不见咱和你。呀,抬头侧耳听,听得打二更。枕儿旁边,缺少一个人。枕儿旁边呵,唔嗳喏,缺少一个人。
三更里,不来呵,泪点抛。纱窗外,月儿高。促织虫儿不住梭梭叫。呀,檐前铁马敲,檐前铁马敲,好一似陈搏,睡又睡不着。好一似陈搏呵,唔嗳喏,睡又睡不着。
四更里,不来呵,泪点滴。纱窗外,月儿西。花朵身子独自一个睡。呀,负心短行亏,负心短行亏,你在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