垂头的,心里甚是慌张。勉强的大声喝道:“何物妖魔,敢在白昼欺人。”喝未罢,那些虎道:“我们那里是甚么妖魔,我与你前生有甚冤仇,你只顾骋了强力,徒手捕缚将我等剥皮啖肉,好生苦楚。如今你的恶贯已盈,快填还我们的命来。”冯妇始知是向来搏杀的虎,不觉毛骨悚然。寻思无计驱遣,便道:“汝等从无始已来,灭没了真性,惟知噬人害物,我不过为人除害,那顾得你甚么性命。”众虎又道:“你这冯妇倒说得好笑,你便只图搏虎的虚名,难道我们性命都是不要的。今日幸而众虎在此,便与你拚一个输赢。”说罢一齐戏爪张牙,直奔冯妇。冯妇难以支撑,被众虎爪牙伤损,觉得血肉淋漓,遍身疼痛,失声大叫,猛然惊醒,乃是南柯一梦。谁知安然靠在几上,满身流下汗来,尚自惊惶未定,口徨四顾,又无踪影,好生闷闷尸尸,又觉得梦中用力太过,肢骨懈怠。躇蹰了半日,卒然之间,便要思量为善。只因起了这个念头,心里就觉端正了,便想道:“变之大者,莫过生死。生之所重,无逾性命。性命在彼,极为深切。若是三世理诬,报应不实,犹为大幸。若是轮回之道,果然不爽,受形未悉。一往一来,生死就走个常事了。那些伤心之情行将自及,我闻财物曾归盗手,犹为廉士所弃。生性一启銮刀,宁复慈心所忍更间驺虞。虽然饥馁,非自死之草不食。况我既得人身,安可用一往之性,以致意外之虞。且龙虎凤龟四种为羽毛鳞甲之长,皆具灵异,伤之则违天赋,适才已有所警。若再不回心易虑,必然难免报应。自此之后,须要行些善事罢了。”有诗为证:
至灵莫如人,安容逞浮臆。既欲浣前非,应当履福地。
冯妇这点念头是极好的了,从此修身习善,自然举世宗风推为国士。设使冯妇当此又转一念道:“吾平生最喜是搏虎,一朝抛弃了这件事情,岂不要闷死了人么。不好不好。我如今不必日日去搏虎,但每岁去搏一虎也罢。”他却自思自赞,自品自题也不好。举心动念,天地皆知。为何我又转这一念,岂非眼底就现地狱,我只是日夕修持济厄扶危,广行善事,或可清释罪恶。所以冯妇立定主见,便在家中忧勤拮据,修身齐家,真真无所隋安,克有悠济。其时,晋国中有那一班少年读书之士,上览三皇五帝之学,尝采诸子百家之说,非不详备,非不宏具,他又恨取法无奇,终属平腐,一闻冯妇不去搏虎,卒然行善,茂勉躬修,明志厉行,颇有神明居已,正直处世的情致,甚而笃行勤勤,慎修勉勉,惟日不足为苦。那些士人闻之,俱来拜访,还有愿求为师的,俱载贽礼而来。虽初寒溽暑疾风暴雨,亦不肯辍,或者一介将事,时惠好音。冯妇之门始初如古寺僧房,但闻诵呗之声、油烟之气,到此际门迎宾客,车马辚辚,往来的都是晋国名士。有诗为证:
一时萃胜友,晤对共琴书。偶尔淡相识,不知交渐储。
飞鸿怜月影,寒菊傲霜茹。独喜衡门下,长停长者车。
其时,晋国的平原旷野之中,忽有猛虎出入,将人侵害。只因冯妇改行从善,无人敢去搏他。所以散漫迷离,直至郊野地面来了。始初还到天昏日暮、月黑云浓的时节,他却摇头摆尾,来往寻人,充其饥饿。后来竟自白昼出来,跳跃咆哮,伤人损畜。这近野的人家未免要关门闭户,各家的老老幼幼,莫不股栗心惊,肉飞魂动。争奈都是些村庄老子、负贩穷人,既无膂力,又少智谋。总有一二家猎户,当日因仗冯妇的手段,本身上并不曾习得技艺,也只好束手相看。这些野老要避虎害,只得纠集远近乡村人等,砍伐山木竹稍,拦挡去路,设机制械无所不至。一日,众野人正在那里伐木挡路,只见远远的走一只老虎来。众人见了吓得魂不在身,也有丢了器械走的,也有扒在树上躲的,也有吓破了胆倒在地上的,好生张皇得紧。其中有几个有见识的道:“若是一齐走散,却不害了这两个惊倒的人。”连忙鸣起金锣为号,召集众人齐来赶虎。那邻近人等已是预先约会的,听得金锣声响,各各持了器械赶到野地上来。这些逃躲并跌倒的始觉有些胆壮,也都来助力驱虎。人众虽然会齐,口固肯出头先走,你延我挨,不觉虎已走近人身。但见此虎:
张牙露齿,竖尾睁睛。跳一跳地塌山倾,吼一吼天崩雷震。昏惨惨几阵黄沙蔽日,冷潇潇一派黑气腾空。休道李将军闲时善射,漫夸武行者醉后能擒。真个是山君多猛力,惊得那百兽尽潜藏。
这野人约有数百,其势亦大。那猛虎见这势头,纵欲伤人,也无个空隙。便是众人也不敢害虎,止好合声鼓噪,虎到东随了他到东,虎到西随了他向西,全无一个主张,并没一个巴臂,只是赶来赶去便了。猛虎被人赶慌,走到一个山曲去所,峰巅最险,是一个尽头之处,那个猛虎负依在上,怒目而下,好不威风。这众人平日所习的不过是农庄事业、经纪生意,不曾登山涉险,不曾援葛扪萝,只好在平阳地上鸣锣擂鼓,枉自执着器械,谁敢打他一下,谁敢搠他一枪。猛虎虽然走了个尽头路,不能进退,众人又恐怕犯了罚约,只得呆呆守定,不肯放松。也是这虎不该死,恰好遇着冯妇出游郊外,乘了一轮车子,带了几个门下之士,跟了几个随行仆从在此地方经过。只听得野外人声喧哄,冯妇叫仆夫住了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