颜仇繇道:“我正先要寻狐黡。”子崔从此每日佩剑出入。一日于城西地面恰好与狐黡相遇。那狐黡远远望见一个汉子,生得俨然与子路一般,也不知是子路还魂的,也不知是子路托生的,先自惊得没做手脚处。只见子崔挺剑抢将入来,狐黡即忙在马上持一木戟与子崔接战。一个马上逞威风,一个步行添壮气,两个大战一场。那狐黡早被子崔一剑砍下马来,可怜无数英雄一霎时已归阴府。子崔复将狐黡细细砍碎,也自将他醢了。恰好正是此时,那孔悝在家中皮肉俱已烂尽,忽见子路阴魂立于面前道:“汝这不义之徒,吾已阴诛之矣。”遂大叫一声而绝。有诗为证:
阳诛阴殛少完肤,数载深仇始得苏。悔杀当年为逆党,催魂自递断根符。
那卫君原晓得子路是个忠臣,只因孔悝狐黡蒙蔽了,不曾旌奖得他。今二人已死,遂命有司官于城中建立一祠,春秋二祭,以为忠臣义士之劝。所以,子崔杀人,也不捉获他了。及子崔归鲁事母,人皆知其贤孝,名闻列国,屡来征聘。子崔以父死于忠,身为薤粉,倒不如田舍翁株守田园之乐也,终身不仕。后鲁国亦旌其母子节孝云:
天道无亲亲善人,暂时颠倒岂为真。奸雄得志邀荣贵,明有人诛幽有神。
总评:子崔阳报,子路阴报,狐口人醢,孔悝鬼醢,都是真实道理。真实报复,世人莫作游僧说因果,一例看过。
又评:以仲尼为之师,以仇繇为之友,既有贤妻,又有肖子,则子路虽死犹不死矣。若无此数人帮衬,却断断乎死不得。
卷之三 公冶长可妻也,虽在缧绁之中,非其罪也
鹊噪未为喜,鸦鸣岂是凶?人间荣辱事,不在鸟声中。
这四句诗,是宋朝朱文公先生警世的。大凡人间大小事情,都有一个荣辱。尽系自家做人,若一味向正道上做去,便就得荣。总有些懊恼的事体,自反也觉无愧。况且有人也说他做人极正气的,不是这等样人,都来替他抱白。若做了没正经的人,惹出祸来,小则自己含羞忍耻,大则连累父母兄弟。在别人免不得都道苍蝇不叮没缝鸭蛋,也是他自作自受,就是自家也说不得一个闭门家里坐,祸从天上来哩。如今的人,那里肯十分在这个道理上体认?做出事来,便埋怨道:“今日听得老鸦在我头上叫,就淘了这场恶气。”若听得那喜鹊叫,便嘻嘻笑道:“今日有些好意思来了。”岂知做人全不在此,那里有人倒把鸟雀做凭据的。
世事休同儿戏看,有灾有福有平安。纷纷头上鸦和鹊,惹得旁人作话谈。
如今正说一段把鸟雀做凭据,中间还有一场大荣辱,最希奇的事。只为他做人极其真诚,故此这些外来的事都好听天繇命了,不似那世上的人专专靠着鸟雀。你说那人是谁?就是春秋时鲁国里双姓公冶名长,字子长,孔子的弟子。极能忍耻,随你什么人当面抢白他一场。若是自家的理短,他便反躬自责。就是自家理长的,也还嘻然笑谢,退让三分。只是安分守己,把夫子讲说的道理日夜潜心探讨,并不寻染外务。正是:
不敢妄为邪僻事,只因曾读圣贤书。
更有一桩奇处,他天性中带得一种异样的聪明来,善能解那百鸟的说话。你道那百鸟有什么说话?听来无过是些啾啾唧唧之声。若还遇了会解的人,却是言言句句,与世人的说话一般无二。只因今人不曾生得这段聪明,故此不能解得。反说道鸟兽岂能言语?这也算做强辩了。那公冶长既生了这种聪明,凡遇读书之暇,或有鸟雀鸣呼,他便占解出来无有不验,因此习以为常。一日正在家中看书,分付童子焚香煮茗。忽然飞一群雀儿来,在窗前乱窜而鸣,他却聆音发理,仔细的听了一回。这群雀见他也甚是作怪。他说道:
口口啧啧,白莲水边,有车覆粟,车脚沦泥,犊牛折角,收之不尽,相呼其啄。
公冶长便唤童子分付道:“你去百步之外白莲花池边,有人推一乘车子载着粟米经过,车脚陷在污泥里,拖车的一个小牛尽力拖拽不动,奔去折了一只角儿,把车上的粟米都倾翻在地上。那人还在那里收拾,收拾不尽的,这些雀儿成群相呼要去啄食。看了就来回话。”童子道:“官人今日从不曾出门,那里知道这些事体?”公冶长道:“方才这一群雀儿在我窗前说的。”童子道:“那里有鸟雀儿会得说话,官人又听得出,我却不信。”公冶长道:“快去看来,不要在此胡讲。”那童子便丢了事务,连忙跑到白荷花池边一看,果然一句不差。那粟米收拾得完,有一群雀儿集在树上,专等那人推了车子去。他也半信不信的回去,对主人说道:“官人,你敢是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法儿,或是太极数,或是梅花数,因此晓得,故意将雀儿哄我。”公冶长只自肚里明白,点头不言。又一日,那同学的朋友陈亢来访。两个在书房中坐了一会,公冶长便开言道:“长兄枉顾,有甚见教?”陈亢答道:“特来邀兄同游舞雩。”你说那陈亢要游舞雩做什么?圣门弟子独有他专好打听别人的闲事。他见曾点说了风乎舞雩,夫子便称赞他起来,樊达从游舞雩,夫子也称赞他的,故此也要去游一游,正是要学样的意思。独自一个去没有意兴,同辈中只有公冶长与他说得投些,所以特来邀他。公冶长欣然应允道:“甚好!甚好!”即时分付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