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窗月色寒如冰。江上一叩朱丝绳,万赖不起秋光凝。
伏羲归天忽千古,我闻遗音泪如雨。嗟嗟不及郑卫见,北里南邻竟歌舞。
竟歌舞,何时休,师襄堂上心悠悠。击浮金,戛鸣玉,老龙秋啼苍海衣。
幼猿暮啸寒山曲,陇头瑟瑟咽幽泉。洞庭潇潇落衰木,此声感物何太灵。
十二衔珠下仙鹄,为予再奏南风诗。神人和鬯舞无为,为予复弹广陵散。
鬼物悲哀晋方乱,乃知圣人情虑深。将治四海先治琴,兴亡哀乐不我道。声中可见天下心,感公遗我正始音。
世人若味得此诗,便识琴中奥妙,不独养性修身,亦且扶危定难。如今说了半日的琴,未归正传,那知要说的故事也为好琴,故此把琴为谕。
只因琴是神君造,留与人间雅士操。
却说这弹琴的人,却非有目的人吱呀,难道是个瞎子不成?也差不多。你道他生于何代?是那一个国土的公卿大夫、优伶庶士?却就是晋国的乐师,名旷,字子野,是晋平公时节的人。虽是个失明的乐师,却有忠君爱国的心志,尤多明事达理的神聪。那平公性好音乐,一自悼公亡后登了国位,受用非常的富贵,顿忘治国治民的事务,终日游河作乐,饮酒无度。这师旷的眼睛虽不看见,耳朵之内甚是明亮,听得平公如此作为,不是人君的局面,心中踌蹰未决。嘿坐一室,忽然想道:我师旷职非谏官,身包赤胆。论起那夏书上说道,遒人以木铎徇于路中,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诚,就算我如今是个乐工也可谏得。正是国有诤臣可易昏愚而为明哲,上可以延长国脉,下可以克尽臣心。况我善于鼓琴,正宜仗了薄技,奏在音中。万一主公听信,意转心回,也不枉我师旷平日知音。有诗为证:
抱此七弦琴,登堂试播音。若逢明慧主,始遂这番心。
其时,平公闲居无事,命左右人宣召师旷到了座侧,行了君臣之礼,即命坐于旁边。师旷不敢推逊,应声坐下。那知平公有意笑他是个瞽目之人,故此召来消遣他一番。看了师旷的瞽目,已不知妆了多少鬼脸。那师旷也无繇得知,止好以耳为目。平公便道:“子生无目何以辨乎昼夜?甚哉墨墨,令人可憎。”师旷闻言,便触起一点谏诤之意,立起身来说道:“墨墨有五,实在天下。臣虽无目,不曾与一。”平公道:“汝且坐下,何为五墨墨?”师旷又复身坐了,叹道:“如今世衰道微,为群臣的专行贿赂,或是求名,或是干誉,致使百姓侵冤,无门控诉,为君上的全然不悟。此乃第一件的墨墨。”平公道:“那第二件子还有何说之辞?”师旷道:“臣敢无说,但恐主上不容臣言。”平公道:“子是泛论,与寡人何涉?何患子言?”师旷闻了平公这些言语,心中又好气、又好笑,恐主上颜色不平,只得按捺住了。又想道:若不为君发论,何苦费这番唇舌?便说道:“若是国君有了忠臣不肯信任,即肯用之臣又未必肯忠,将那些处高位的都是下等之材,又使那不肖之人,为那贤者的临莅之官,其君又不省悟。此是第二件墨墨。”平公听了他也只是如风过耳,又问第三件是怎么。
辞虽多,亦奚为。昏顽甚,不知非。国几废,运欲摧。人民乱,主势危。兵戈扰,失邦畿。赖谏臣,进讽规。或悟君,抑扶颓。修政务,继前徽。设不悛,恣狐疑。如燕雀,处幕山。
那师旷又想道:主上虽然不能即悟,他只管容我陈说也是一个学好的机会,不要埋灭了他。我且尽意进言料无他祸,即使祸及师旷之身,难道做不得个忠臣不怕死?那平公又催道:“寡人要问第三墨墨。子野迟而不言,是何意见?”师旷道:“那三墨墨是奸臣欺诉,府库空虚,贤人摈斥,宵小当权,而君不悟。”平公也不发怒,又问道:“四墨墨何如?”师旷道:“国贫民疲,上下不和,为君全不理会,一味好财用兵,嗜欲无厌,谄谀在旁,是为四墨墨也。”平公道:“五墨墨又是怎生样的?”师旷道:“至道不明,法令不行,吏民不正,百姓不安,君又不悟。这叫做墨墨之五。”看平公若是个聪明有解的便当翻然改过,还是迟了,其如闻犹不闻。有诗为证:
可堪子野说谆谆,空费高情付土尘。晋国当兹危始甚,不知何事尚延存。
却说平公反向师旷问道:“人君纵然不悟,吾想墨墨有五,其如人君受天命而兴,何患此墨墨?”师旷道:“岂有此理。若国内有此五件,那亡身丧国顷刻可待,岂若臣的小小墨墨相似?”平公微有怒色,那师旷却也无繇看见,自想今日劳了多少唇舌,主上犹如未闻。可惜适才来时不曾带得琴来,我不若且辞归冶乐之所,待以悔悟,自然召我入宫商量政务。那平公正有些恶这师旷所论墨墨之言,见师旷立起身要辞下殿,平公略不做声,师旷又不敢退又不敢坐,好生被这平公奈何得像一个道旁的翁仲相似,曲曲躬躬茫无所倚,自朝至午站了半日,那平公也决不肯着他退班。其时,平公在国中筑一座宫殿,名唤虒祁。那些督率筑宫的官员,也有掌金工的,也有管木工的,也有料理土工石工的,如流水一般,走近平公之侧问短问长,遣人调众,这些都是劳民伤财的恶事。为人君的切不可妄作妄为,做人臣的必须用谏非谏止。那师旷耳中听了恁般烦碎,巴不得要说又难好开口,好生手足无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