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期不远。苏州文徵明文解元宴尔新婚便在指顾之间。杜翰林遣人到来,接取女婿女儿吃喜酒。华老为着先生业已辞馆,华安开始伴读,功课重要,未便抛荒。只许大媳妇归家吃喜酒,不许华文跟着同去。至于华老本人,当然也要赴苏贺喜。
不过时候还早,先令大媳妇动身归宁,自己随后到来。自从唐寅在书房伴读以后,大踱、二刁的学问便增长了许多。兄弟俩虽然鲁钝,却非绝对不通文墨。这几年来进步很少,一者限于质地,二者也是王本立的教授法太觉呆板,不知变通。
所以兄弟俩都得不到先生的好处。唐寅的教授法。毕竟比众不同,他又久与踱头相处,踱头的病根他都知晓。他所施的教育,都是对症发药,其效如神。从来塾师教授弟子和医者治病一个样子,治得其诀,便是重症也有霍然病起的日子。治不得其诀,便是轻症也成了重症。王本立教授生徒,以前确有效验,只为他所教的生徒大都是中人以上的资质,一经研究数年,当然便改观了。这如医者门下的病人,不过轻微感冒,不吃药也会好,吃了药当然容易健全了。照着王老夫子的教授成绩,恰似专治轻微感冒的医生,遇着重大症候不免束手无策。偏偏华老的两位公郎又是害着重大的症候,王本立教授三年,两个踱头的病根他完全不知晓。所有删改的文章完全药不对症,并非文章改的不好,也非文章改的不认真。只为改的太好,改的太认真了,那两个其笨如牛的生徒读了先生的改笔,简直莫名其妙。但见自己的原作被先生涂抹得一字不留,而先生的改笔处处都是浓圈密点,在这分上,两个踱头又是不服气。一样都是《洪武正韵》里面的字,为什么学生用了,字字都错;先生用了,句句尽好?看来有些欺心罢!有些不公平罢!他们存了不信任先生的心。那么先生的改笔越是改的太好、太认真,他们的作课越是毫无进步。到了后来,索性各行其是,学生做学生的荒谬文章,先生改先生的认真笔墨。学生作文时存了决心,横竖都要抹去的.谁高兴用什么心?先生改文时有了成见,改一次文章宛似吃一回狗屁。所以见了生徒的窗课,便把眉毛紧紧的皱起。
在这分上,益发灰了生徒进取的心。编书的又有一比:先生皱眉,恰似医生摇头。医生临诊的时候,要是手按着脉息,便把头儿摇这几摇,病人见了一定起着误会,自知这症候已经绝望,心理上受了打击,那么不是绝症也要变做绝症了。王本立连连皱眉,贻误生徒,实非浅鲜。惟有唐寅指导这两个踱头,全用着因势利导的方法,使他们不以读书为苦,而以读书为乐。每逢删改诗文,绝对不肯皱眉,绝对不肯一笔抹去不留片字。无论满纸荆榛,他总要寻出几茎可以培植的根苗,加以相当的灌溉。在这分上,呆子的进境当然比较迅速,所有唐寅的改笔都给华老过目。往往改得没多几个字,顽铁便变成了精金。一天出的题目是《花影》两个字,作五言诗一首。大踱的原作道:
花影日头温,花影水脚冷。其花比其人,同此冷
温境。
要是这首诗落在王老夫子手里,又要把眉尖皱在一起,提着这枝淋漓的笔,一根长杠子直杠到底,二十个字休想留得半个。唐寅见了这首诗,在先也有些莫名其妙。息心静气的又看了一遍,不觉头儿几点,猜出大踱的用意来了。
谁说大踱一窍不通?他这二十个字根有些寄托:“花影日头温”他说晒在日光中的花影是温的。“花影水脚冷,”他说水缸脚边的花影是冷的。“其花比其人,”他说将花比人。
“同此冷温境,”他说人有炎凉,花亦有炎凉。唐寅猜透了大踱的作意,便不须一笔抹去。
只略换七个字,便成了—首好诗。他的改笔道:
日上花影温,月来花影冷。将花比世人,同此炎
凉境。
一天出的题目是《雨后看云》,作七绝一首。二刁的原作道:
今朝隔壁雨霏霏,坐在新晴一钓几。太上老君何
事急?白云归去马如飞。
这首诗要是落在王老夫子手里便要连骂其狗屁不通。二十八个字仿佛是二十八个狗屁。
要把粗杠子打倒狗屁,断不肯容那残余的狗屁在里面作梗。唐寅看了这四句,惟有第一句难解。转念一想,却猜出了二刁的转湾心思。他说的“今朝隔壁”,便是“昨夜”的代名词。
他本待说“昨夜雨霏霏,”只为少了两个字,便把“昨夜”二字代为.“今朝隔壁”
四字。猜出了他的转湾心思,删改时便容易着笔了。只略换了八个字,又成了一首好诗。
唐寅的改笔道:
山中隔夕雨霏霏,今日新晴坐钓矾。天上不知何
事急?白云如马逐空飞。
似这般的对症发药,自然一天有一天的进步。大踱道:“从从前,做做诗,是是很苦的,越越做,越越没趣。现现在,做做诗,是是很好顽的,越越做,越越高兴。”二刁道:“天打来了三年,教得我们头昏眼暗。半仙来了两个月,教得我们心花怒放……”呆公子这几句话一些不呆。
果然唐寅的两月指导胜过了王本立三年教授。编书的描写唐解元风流佳话,不肯把他说的太坏。他为着一名婢女,便肯卖身投靠,在相府中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