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不想回去。”文宾道:“这都是信口造谣,毫无凭据。陆氏嫂嫂是何等精细的人,岂有被你无根之言摇动的道理?”枝山大笑道:“你明明骂他雌老虎,还想抵赖么?”文宾道:“冤哉枉也!那有此话?”枝山道:“方才这首游戏诗便是一个铁证。
诗中不是说‘毒蛇窠里来了母大虫’么?你骂我毒蛇窠,我是随随便便不和你生什么芥蒂;你骂他母大虫,他怎肯和你干休?陆昭容是个心高气傲的妇人,喜谀不喜毁。你如给他戴上什么‘四德俱备’‘知诗达礼’的高帽儿,任凭戴上十七八顶,他只有拜领嘉惠,断无原珍奉璧的道理。惟有讥笑他是雌老虎,那便犯了他的大忌,管教恨如切齿,一定不肯干休。我告诉你一桩趣闻:上年徐祯卿嫁妹,送往桃花坞唐宅的请帖,把红签上的唐伯虎写成了‘唐怕虎’,这些签条都是帐房先生所书的,鲁鱼亥豕,写锖几个字不足为奇。要是换了我,便马马虎虎的过去了。谁料陆昭容看了‘怕虎’二字,不算他们笔误,只算他们有意取笑,‘怕虎’二字,明明嘲笑唐寅是怕雌老虎的。陆昭容和祯卿夫人是时常往来的,他便带了这副请帖。坐轿拜访徐夫人,见面以后便请教他这‘怕虎’二字作何解释,徐夫人连连道歉,说是帐席粗心,偶尔笔误。陆昭容大不谓然,以为不误在旁的字,只误在一个‘伯’字,又不把‘伯’字误作‘拍’字‘柏’字,却把‘伯’字误作‘怕’字,明明是要把“怕虎’二字凑在一起,在笔端上肆行轻薄,这等轻薄之徒充当帐席,迟早总要误事,还不如早早把他驱逐出门,免得将来惹祸招殃。这倒为难了徐夫人,百般赔罪总不能消释陆昭容的一腔怒意,非得眼见他把帐席驱逐出门不可。后来无可如何,唤着那误书别字的帐席先生来到面前,向着陆昭容磕头服礼,又另换了一副请柬,双手奉上,那才一天风云化为乌有。这件趣闻是苏州地方人人知晓的,却不是我凭空捏造。你想那帐席先生偶尔疏忽,并非真个讥笑他,尚且触犯了他的虎威,险些儿饭碗不保;你这首游戏诗上,明明指定他是母大虫,况且以下,还有‘陆昭容’的字样;又凭着我三寸不烂之舌,在他面前竭力挑拨,他岂有不来寻仇之理?”周文宾听了,才知道祝枝山把诗稿摺好了纳入怀中,他原来要行这钳制之法,懊悔着自己不该舞弄笔头,把‘母大虫’三字形之笔墨。他要捉弄枝山,谁料反受了枝山的捉弄,足见“棋高一着,缚手缚脚。”这是一定不易的道理。当下笑着说道:“老祝,你何必使用这许多机谋?本来唐、祝、文、周亲如骨肉,子畏兄虽然不在杭州失踪,但是各处遍寻无着,我周文宾当然也得出一番力。老祝到了这里,‘既来之,则安之。’不必急于回苏,去受陆昭容的逼迫。”枝山道:“实不相瞒,寻不到小唐,我准备在府上过了年再作计较。家中已接到了丈母娘,得免内顾之忧。”文宾拍手道:“好好,老祝肯在这里过年,再好也没有。杭州岁尾年头的风俗和苏州毕竟不同,你安心住在这里,无论寻得到子畏寻不到子畏,你过了灯节,看了元宵灯去不迟。”当下吩咐备着接风筵宴,约了几位文坛好友,和枝山开怀欢饮。
忽忽住了数天,文宾每日派着家丁,四处探访唐寅下落。石沉大海,消息茫然。枝山得过且过,暂在杭州清和坊住下。苏州方面,家信常通,云里观音也劝着丈夫暂缓归来,寻不到唐家叔叔,便在杭州度岁也不妨;有书即长,无书即短。枝山自从十月中旬到了杭州,在清和坊无事可做,日日和周文宾饮酒赋诗,消磨岁月。祝周二人都带些滑稽性质,往往互相调笑,有许多趣事流传。枝山是喜赌的,自到杭州,连日小赢,赢的钱钞都归祝僮经管。谁料一天竟是大败,每日赢来的钱钞完全输去都不够,又贴了许多肉里钱。文宾笑道:“老祝,你以后赢了钱须得自已经管,交付祝僮是不利的。祝僮者,竹筩也。你看钱筩里的钱,零碎的丢进去,大批的倒出来,你今天便是这个样子。‘打了千日斋饭,怎禁得这一顿腊八粥?’”枝山听了文宾的话,以后赢来的钱便不敢交付祝僮掌管。一天傍晚,文宾陪着枝山在河滨散步,暮鸦声中小本经纪的都准备收摊回去。豁喇喇倒着钱筩,待要盘一盘本日的帐,文宾道:“老祝,我有一个对子在此,请你对一对,出联五个字,叫做:
筩倒竹呕钱。
枝山知道是讥讽自己,竹呕钱者,祝呕钱也。分明讥讽他把赢来的钱完全呕出。这个对不算难,难在一语双关。便道:“老二,你倒可恶,‘明明道着下官,’你休得意,天下事有物必有偶。”正在这么说,河滨一支归航待要转湾,把舟尾的舵儿移动有声。枝山道:“来了,我对:
舵移舟放屁。”
文宾皱着眉道:“‘六月债,还的快。’你竟骂我放屁,可恶可恶!”原来“舟”字是“周”字的谐音。舟放屁者,周放屁也。杭州太守何晋贤羡慕祝枝山的文名,取出一幅《柳隄送别图》,托周文宾介绍,请枝山题长歌一首。枝山的润例,每题长歌一首,纹银三百两。
何太守只送了一百两纹银,枝山揭开画幅,见岸旁泊着一舟,正待解缆,船舱中坐一书生,岸上四围杨柳、几个鸣禽,河滨立一美人,有依依惜别的情形。枝山提笔在手,只写着四句歌谣,叫做: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