:“里面斋神的便是那天涌金门外倚在树上痛苦的张小二。”枝山摇了摇手儿,禁止祝童讲话。……张小二的老娘道:“你怎样祝颂的?”张小二道:“儿子祝诵三件事:一愿娘的身体渐渐强健;二愿涌金门外遇见的两位恩公年年如意;三愿儿子的泥刷匠生活天天不绝。”老娘道:“祝诵的三件事果然不错。但是前后弄颠倒了。”张小二道:“依着娘的意思该怎样祝?”老娘道:“你说一愿两位恩公年年如意;二愿自己生活天天不绝;三愿老娘身体渐渐强健。”张小二道:“为什么要把娘的身体放在最后的一愿?”老娘道:“你没有恩公相救,怎能安安稳稳的度过年关?祝颂恩公该是第一愿。你单仗着人家相救,是—世没出息的,还是自己奋力,巴望到了来年生意兴隆,不要在家中坐食,该是第二愿。娘的年往大了,活在世上徒然耗费些饭食,有什么用?恨不得早早闭目。但是你在手头拮据的时候老娘便死,又怕你担当不起。所以但愿目前身子健旺,待到你的手头活动了,那时闭目才不会累你吃苦,该是第三愿。”张小二道:“娘的年纪虽老,但是儿子没有孝敬过你一天,捱饥受饿,只是累你吃苦。儿子第一巴望的便是老娘身子健全,儿子总是报过你十年八年的恩,才不枉你老娘把我抚养成人。所以儿子祝告神明,把这桩事当做第一愿。既是老娘这么说,便依了老娘的吩咐,第一愿两位恩公年年如意;第二愿娘的身体岁岁平安;第三愿儿的生活天天不绝。”说罢,接着“扑通”“扑通”的磕着响头。外面的祝枝山暗暗嗟欢,便写着门对道:
国泰民安,年年如意。
母慈子孝,事事称心。
又走了一程,经过一处小户人家,里面哭声呜呜,象是夫妇口角。祝枝山又停着脚步,侧耳静听。女的呜呜的哭,男的劝道:“算了罢,今天是除夕,登坑也要讨个利市。况且我出了远门,今天方才赶到,待要和你吃一桌合家欢。怎么饭也没有酒也没有,左一把鼻涕右一把眼泪?难道鼻涕、眼泪可以当做接风筵席不成?”女的且哭且骂道:“你这千刀剐万刀割的,今年出门到镇江,足足十二个月,只寄得三两四钱的家用,老娘写信向你要钱,你的回信总是一味唐塞,说什么远道寄银不便,待到岁底回来一并面交。现在你回来了,钱在那里呢?拢总只有一副被褥,一个衣包,打开看时,两身千补百衲的短衫裤,一身七穿八洞的棉袄棉裤,三钱光景的碎银,四百十六文制钱,其他一些也没有。问你可有什么家用带回?你说只有此数,天杀的啊!巴巴的望你回来,‘竹篮子提水落了一个空’。这几个老钱,养一只猫儿都养不活,你有什么面皮回来吃合家欢啊!”男的道:“阿大,你见了爹爹也不叫一声,和你一年不见了,你又长了许多。快快过来,替你爹爹搥一下背,你爹爹又要香香你的面孔。”女的喝道:“阿大,休要理他,不许替他捶背,也不许给他香面孔!有钱是你的爹,没钱只是一只老忘八。”男的道:“你不许我吃合家欢,又不许儿子亲近我,冷清清坐在这里也乏味。自古道‘新婚不如久别’,和你到房里这个那个去罢!”女的啐了一口道:“不要你的面皮,饭都没得吃还想这个那个。”男的叹道:“这也不能,那也不能,活在世上也乏味了,给我一把刀,待我自刎了罢。”女的道:“你休吓我,你要自刎你自去取刀。”男的道:“刀上死不成,待我绳上死了罢。”女的道:“你要死你自去寻绳。”男的道:“待我解下一条裤带罢。裤带在这里,托你替我穿在梁上,挽一个圈儿。”女的道:“挽个圈儿倒不妨,但是你自要觅死,怨不得我。”男的道:“谁来怨你?这条裤带付与你罢。”女的道:“取来……”枝山听到这里,乱摇着头儿,暗想道:“这妇人太狠心了,如果那丈夫真的上吊,我们便该打门进去救他一命。”才想到这里,忽听得女的失声惊呼:“这一串都是金戒……”“指”字没有说出,已被男的喝止了,连连埋怨道:“沿街浅屋,休得大声呼叫!”女的又低声问道:“怎么裤带上面系这一串好东西?”男的道:“财不露白,远道归来只得用这方法,使歹人不疑我囊橐扩盈。”女的道:“哥哥,方才和你开开顽笑,并不当真。哥哥,你吃了合家欢去这个那个呢,还是这个那个以后去吃合家欢?”那孩子也是很欢喜的喊道:“爹爹,你香了我的面孔以后才教我捶你的背呢,还是捶你的背后才来香我的面孔呢?”外面站立的祝枝山又多了笔下材料,提笔写着双行的长联:
囊内无钱,休想饮食男女。
带中有物,便成柴米夫妻。
周德道:“祝大爷,灯中蜡烛快要点完了。”枝山道:“不妨,且到巷口小杂货店中买一条蜡烛换上了。”于是踅到巷口,换了灯笼里的蜡烛。行行重行行,便见一家黑漆墙门,髹的闪闪有光,门上贴的洒金珊瑚笺。旁边还有两扇侧门,也贴着略短一些的硃砂笺。枝山道:“美哉轮欤!美哉奂欤!这是那一家呢?”周德轻轻的说道:“这是徐子建的住宅。徐子建仗他是个秀才,专替人家包打官司,浑名两头蛇。他这枝刀笔实在厉害,是杭州城中的响档讼师,‘无风要起三尺浪’。祝大爷,你放过了这一家罢。”枝山道:“原来便是徐子建的住宅,我来送他两副对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