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只好在此过夜了。”枝山道:“你们让开一条路,待我走到后门外,隔着门儿替你们说情,大家都不许喧嚣,静侯新娘出见才是道理。”
这时声浪都静,专待新娘出来见客。
枝山在人丛中挤将过去,慌得几个白面书生一齐让过头去。让得慢一些,险些儿被他茅草也似的须根刺痛了面颊。枝山挤到后房门口,轻轻敲了几下,自称:“便是祝枝山,特请王小姐出房会客。只须对就了一个对联,祝某愿负全责,请众宾客退出新房。否则被他们包围到天明,反而不妙。”
但听得素琴在后房说道:“祝大爷果真担负全责,小姐自会出房见客。但是对联对得不好,诸位休得见笑。”枝山道:“不须客气,对仗一定是好的。”素琴道:“请祝大爷央告来宾,让过两旁,好待小姐出见。”枝山道:“诸位听得么?快快让过两旁,新娘子便要出来也!”一壁说,一壁在人丛中分路,无多时刻,“呀”的一声,后房门开放,左右伴娘拥出一位千娇百媚的王秀英小姐出来会客。素琴紧随在后面,和小姐寸步不离。原来亲友闹新房,和学生请愿团一般,越是当局避不见面,越是引起罗唣。倒不如挺身相见,是一个简捷的退兵之计。王小姐出了后房,向来宾左也裣衽,右也万福,众人反而矜持起来,不敢有越轨举动。两名伴娘把小姐拥到梳装台边,打着偏袖坐下。素琴站在一旁和小姐异常贴近。枝山道:“新娘已在这里恭候诸君的上联。”有一个滑稽少年唤做刘咏诗的说道:“上联有了。”他看了看枝山的绕颊短须,便道:“我的上联叫做:
茅草。”
但见秀英凑在素琴耳边轻轻一语,素琴便道:“小姐已对就了。小姐对的便是:
梅花。”
这个对联都是即景生情,茅草生在枝山脸上,梅花却插在雨过天青的花瓶里面。众人都说这对仗太容易了,显不出才女的本领,刘咏诗道:“我还要添上两个字咧! 叫做:
一团茅草。”
秀英又向素琴附耳数语,素琴道:“对就了,对的便是:
几朵梅花。”
刘咏诗道:“我的上联还得加上两个字,叫做:
生就一团茅草。”
秀英又口授于素琴,素琴代说道:
拈来几朵梅花。
刘咏涛道:“我的上联语气还没有满足,还得加上三个字,叫做:
乱莲莲生就一团茅草。”
秀英不用构思,又教素琴代答道:
香拂拂拈来几朵梅花。
刘咏诗看了枝山左颊,又看枝山右颊,笑道:“一个乱蓬蓬不够形容,我的上联叫做:
乱蓬蓬,乱蓬蓬,生就一团茅草。”
素琴不须小姐口授了便道:
香拂拂,香拂拂,拈来几朵梅花。
众人听了,都看着枝山的胡须好笑,枝山道:“你们不是闹新娘,闹我祝阿胡子了。对仗已成,大家都可退出了。”
刘咏诗道:“且慢且慢,我的上联还须加添两个字,叫做:
颊上乱蓬蓬,乱蓬蓬,生就一团茅草。”
秀英又是轻轻附耳数语,素琴代答道:
指尖香拂拂,香拂拂,拈来几朵梅花。
枝山道:“好了好了,你把我挖苦的够了。”刘咏诗道:“不行,我还要加上两个字,叫做:
大媒颊上,乱蓬蓬、乱蓬蓬,生就一团茅草。”
秀英又口授于素琴,教他代答道:
娇女指尖,香拂拂,香拂拂,拈来几朵梅花。
枝山大笑道:“大媒得与娇女作对,‘乱蓬蓬’和‘香拂拂’配合成双,这是天大的幸事。”房中宾客一齐大笑,要求满足以后,众人方才退出新房,各鸟兽散。薪郎周文宾立在房门口送客,口称:“列位慢请,种种简慢,缓日登堂道歉。再会再会!”
在那送客声中,新房中的宾客空空如也。只留着新娘王秀英,赠嫁丫环素琴,以及伴娘仆妇人等,外加大媒祝枝山,竟盘踞在新房中,不想出去。
文宾作揖道:“枝山兄,明日再会罢,你也辛苦了。”枝山道:“我不出去,出去了少了一副很好的对仗。我这‘乱蓬蓬乱蓬蓬’要和‘香拂拂香拂拂’做一对儿。”文宾道:“这个上联是刘咏诗出的,你不能移祸江东,和我们为难。”枝山笑道:“老二,你太极形可掬了,将来的欢娱日子正长,何争一刻?你娶了新娘,便忘记了老友。真叫做‘新人进了房,媒人抛过墙。’”伴娘们见大媒老爷坐着不走,左一声祝老爷,右一声大媒老爷,左一杯香茗,右一杯枣脯汤,都说:“祝老爷是好人,大媒老爷是好好先生。新姑爷在唱喏了,新小姐在请晚安了。指日高升的祝大爷,早生贵子的大媒老爷,时候不早,安处罢。”说到早生贵子,便中了枝山的心坎,暗想:“我是有了儿子的人了,‘与人方便,自己方便,’别使这捉狭罢。”当下笑着起身,拍着文宾的肩道:“饶了你罢。”于是离却新房,自回紫藤书屋。进了书屋,才想起报告唐寅消息的沈达卿,忙遣着祝僮去探问。
祝僮道:“沈老爷已到东书院安寝去了。”枝山没奈何,回房安卧。且待到了来朝,再向沈达卿探听消息。
著者抛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