语,向唐寅看了看,暗示他须要注意枝山在骂你了。唐寅把第二碗茶送给文徵明,却清清楚楚叫一声文大爷用茶。慌的文徵明站了起来,接取茶杯,道一声管家有劳你了。华老暗暗点头,文祝二人毕竟衡山忠厚,枝山刻薄。唐寅把第三碗茶呈与相爷,便站在华老背后,低着头,垂着手,在那里小心伺候。华老道:“二位孝廉去年相见时正在小春时节,忽忽光阴又是江南春暮了。王少傅、杜太史以及沈石田画师想都安好?”枝山道:“他们都好”。华老道:“请问祝孝廉,贵处唐伯虎可有消息?”枝山道:“老太师问的唐伯虎是那一个唐伯虎?”华老道:“贵处的唐伯虎难道不止一人么?”枝山道:“敝处的唐伯虎何止一人,只为唐伯虎号称第一才子,所以无论那一行,凡是领袖的人物都唤做唐伯虎,流氓里面的大哥哥便唤做流氓唐伯虎;妓院里面的著名龟奴便唤做乌龟唐伯虎;偷偷摸摸的好手便叫做小贼唐伯虎;大出丧里面的死者便叫做死人唐伯虎。”华老道:“我不问别人,我只问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伯虎。听说他在去年失踪至今,不知可有确实消息?”枝山笑道:“老太师若问唐伯虎便在这里啊。”唐寅听了心中砰的一跳。暗想老祝可恶,他竟放野火大拆烂污了。华老奇怪道:“唐伯虎在那里呢?”列位看官,明朝年间的士人,都是手执纸扇的。
枝山捏着摺扇向着华老的侧首一指道:“这便是唐伯虎啊。”唐寅恰立在华老右边,见他向右指,他避到左旁。枝山又向左一指道:“这便是唐伯虎啊。”慌的唐寅又避向右边。
枝山向右指,华老便向右顾,右面无人。枝山向左指,华老便向左顾,左面也无人。华老道:“祝孝廉,你太会开玩笑了。左一个唐伯虎,右一个唐伯虎,毕竟唐伯虎在那里?”枝山打开着揩扇道:“真个唐伯虎是瞧不见的了,只在晚生手持的扇儿。画也是唐寅落款,字也是唐寅落款,所以向着老太师连说两句这是唐伯虎。”唐寅听了,惊魂稍定。华老道:“怎么真的唐寅瞧不见呢?”枝山道:“不瞒老太师说,敝友唐伯虎自从去年失踪以后,遍寻无着,直刭今年正月,山塘河里氽来一个浮尸,经人捞起,把芦席盖着,晚生被他娘子陆昭容逼着要人,东访也不着,西访也不着,晚生以为活人里面寻不着,只好到死人里面去寻了。所以听说捞起浮尸,便到那边把芦席揭开,认一认死者的面目。不认犹可,认了时喊得一声苦也,原来风流才子变做了漂流浮尸。连忙报信与他八位娘子知晓,赶紧搭着席棚买棺盛殓。”华老道:“可惜,难道草草棺殓便算了事么?”枝山道:“小唐死后,曾经延请四十九名和尚,拜了四十九日的忏,在他家里开吊一天,素车白马,纷纷吊唁,死得虽惨,排场还算不恶。
晚生为着朋友份上,在他家里做丧房,非常忙碌。只是开吊以后有一椿很不体面的事。”华老道:“还有什么不体面的事呢?”枝山道:“不瞒老太师说,言之可丑。八位娘娘只剩了七位,四十九名和尚只剩了四十八名,原来大娘娘陆昭容跟着大和尚卷逃去了。”唐寅听了,咬咬银牙,口虽不言,肚皮里说放屁放屁,放其黄犬之屁也。华老知道枝山的说话是靠不住的,细细一辨,竟捉出了破绽,便道:“祝孝廉,你好惶恐。”枝山道:“什么惶恐?”华老道:“唐伯虎和老夫虽不曾见面,却有亲戚关系,第二房小媳便是唐寅的表妹,你做了丧房,却不到这里来下讣,你敢是瞧不起老夫么?”枝山听说一时做声不得。文徵明暗暗快活,老祝说出报应来了,便即摩擦鼻尖哼哼的几声冷笑。枝山暗想,小文的胳膊向外弯了。便道:“华太师,若问下讣的事,当时丧房不止晚生一人,衡山也在其内。晚生管的是银钱,衡山管的是讣闻,若问为什么失于下讣,这是要问衡山的啊。”华老知道他满口胡言,又要移祸江东,便即付之一笑,不再究诘。枝山道:“我看贵管家眉清目秀,料想不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啊,多少总识得几个字儿。”华老捋着长髯道:“祝孝廉休得轻视这书僮,他是诗词歌赋无一不能的。若论才情,恐和你祝孝廉不相上下。”枝山道:“好,好,管家请你过来,我要试试你的才学。”华老便唤华安走将过去,听凭祝大爷考验。枝山道:“管家,请问你的原来姓名?”唐寅道:“小人姓康名宣。”枝山笑道:“好一个康宣,倒有些相像。”这是他话里藏机,说康宣和唐寅字迹相似。唐寅忙向枝山歪嘴,叫他不要破露机关。枝山道:
“你既姓康,我有一个吃糠上联在此,请你对来,叫做:
小奴才枉贪口腹,吃糠吃糠。”
唐寅道:“小人对就了,可以对:
重粪担初压肩头,阿祝阿祝。”
原来重粪担挑上肩头,竹扁担上发生一种“阿祝阿祝”的声音,唐寅借着扁担声音取笑老祝。枝山斜着眼睛看他一下,便道:“你既聪明,我倒要和你行一个不饮酒的令。”唐寅道:“请问祝大行的是什么令?”枝山道:“行的是四人令。
须说一个字,中含四个人字;前两句七言诗,是杜撰的;后两句要用七言成语,成语之中也须包含四个人字,而且要押韵。我先说一个与你听,可知古体的垂字是怎样写法?”唐寅道:“一撇一竖,中间四个人字,下加两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