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九娘娘却谦让起来,他说周家嫂嫂是兵部千金,文家嫂嫂是翰林爱女,都似天上神仙一般。小妹只是一个泥中婢子,相去天远地隔。
二位嫂嫂这般说,岂不折煞了小妹。但是九娘娘越是谦让,两位少夫人越是要和九娘娘结为异姓姊妹。他们都说,天上神仙,怎及你泥中婢子?你若不肯,便是瞧我们不起了。九娘娘情不可却,方才应允。听说要拣了好日在我们家中演一出‘桃坞三结义’呢。”唐寅摩着鼻尖道:“好一个‘桃坞三结义’。”这个名目题的很好啊。是谁题的?”那丫环道:“大娘娘说的,你们既是一见如故,拣个好日便在我们那边演一出‘桃坞三结义’罢。”唐寅道:“妙也,有了‘桃园三结义’。”便有‘桃坞三结义’,‘桃园三结义’是英雄结义,‘桃坞三结义’是美人结义。”丫环见他不痴不癫,只把鼻儿乱擦,笑说道:“大爷不用擦鼻尖了,擦的皮肤都红成了一个赤鼻子便不好看,唐寅道:“休得胡说,我且问你,今天来的众美人中间,那个最好?”那丫环道:“好是个个都好的,不过人怕人比人,货怕货比货。沈府的芙蓉二娘娘,单独看时倒也不恶,一比便比掉了。他的面貌虽好,身段不佳,怎及文府的柳儿三娘娘,身材飘逸,走路时如惊鸿飞燕一般。但是面貌清瘦,怎及周府的素琴二娘娘,面庞圆满,一笑两个酒窝。只是裙下太不入时,生了西子王嫱的大脚。怎及祝大娘娘这般金莲窄窄,走路很有大家风范,端的不愧是云里观音。可惜年龄稍长,又加着新添官官,他的面貌不免憔悴一些。怎及文府的李寿姑二娘娘,年纪又轻,面貌又美。只可惜说话时略带一分鼻音。自不及文府杜月芳大娘娘。他是翰林的爱女,才学又好,面貌又佳。难怪文二爷为着他梦魂颠倒,非要得他做夫人不可。杜月芳大娘娘果然很好,但是和周府的王秀英大娘娘站在一起,王秀英大娘娘益发好了。但是怎样的益发好了,教丫环也难以形容。只觉得杜月芳大娘娘考中探花,那王秀英大娘娘便得比他高上一级,考中榜眼。”唐寅道:“有了榜眼探花,还有状元是谁?”那丫环道:“状元是谁?便是我们的九娘娘。不瞒大爷说,杜月芳大娘娘单独站着,杜月芳便是状元。王秀英大娘娘单独站着。王秀英便是状元,惟有和我们九娘娘并站一起,那么状元属于我们九娘娘。他们两位只好一个是榜眼,一个是探花了。”唐寅爷听到这里,乐极忘形,竟把猫耳朵塞入老虎鼻孔里去。这句话须容著者注解了,怎么叫做猫耳朵塞入老虎鼻孔里去?只为唐寅一面和丫环讲话,一面洗脸刷牙,吃参汤,进点心,今天所进的点心,是一种面制点心,形似猫耳,用着鸡汤同煮,俗名唤做猫耳朵。唐寅且吃且听他品评这女界三鼎甲,他说的金殿抡元,果然是当日扁舟追纵的秋香。这一喜非同小可,一时自忘形骸,竟把送入人口中的猫耳朵,送到鼻孔里去。猫耳朵送入虎鼻,不但丫环好笑,唐寅自己也觉好笑起来。待到点膳完毕,丫环便替他理发整冠。唐寅道:“时候不早,要忙着去安排筵席,款待嘉宾。”那丫环笑道:“若待大爷去安排一切,扁担粗的面也被你弄糊涂了,大爷昨夜一觉睡到这时候才想起身。你睡的正熟时,大娘娘已按部就班,一桩桩一般般替你安排好了。”唐寅好生感激家有贤妻,做丈夫的便省却多少心力。却把昨夜骂他是妒妇这一句话,在良心上自行取消了。
正在说话时,却听得楼头呼道:“鹦哥姐,可是和大爷讲话,大爷可曾舒齐么?舒齐了,下楼陪客。”鹦哥道:“大爷正待要下楼了。银菊妹子,外面来的谁人?”银菊道:“嘉兴沈大爷,杭州周二爷,本城文大爷,以及昨夜饮酒的祝大爷都来了。”唐寅便唤鹦哥收拾房间,自己却整着衣巾,自去招待来宾。文、祝、周三人都是熟不拘礼,惟有沈达卿难得到来,须得殷勤晋接,才不失主人之礼。他打从备弄中经过八谐堂,略揭门帘,窥一窥里面的女宾,银菊跟着下楼来,悄悄的告诉主人,和九娘娘并坐的两位美人,便是周文两家的大娘娘。那穿银红镂金衫的便是周大娘娘王秀英,那穿葱绿蝴蝶衫的便是文大娘娘杜月芳。唐寅见了,暗暗称妙。若没有这位女状元陪坐在旁边,王秀英和杜月芳端的可以唤做闺媛领袖,仕女班头。可见小周小文的艳福虽通,但是区区总比他们稍胜一筹。他又微揭门帘向那边窥这一窥,除却云里观音识面以外,其他不识面的美人料想便是王寿姑和柳儿、素琴、芙蓉一辈闺眷了。
加着自己的九位娘子和他们错综的坐着,真叫做桃腮和杏靥争辉,玉貌与雪姿比色。这座八谐堂竟变做美人堂了。正待细细的赏鉴秀色,却见唐兴在备弄中叫唤道:“大爷快到园中去,祝大爷、沈大爷、文二爷、周二爷都在宴白亭中等候大爷去谈话。”唐寅怎敢怠慢,便到园中去和好友相会。这宴白亭是引用李白春夜宴桃李园的故典,为着亭子四周偏种桃花,这时候又是上已初过,春光未去,李白说的“阳春召我以烟景,大块假我以文章”恰恰的替他们写照。唐寅到了园中,未见人面先闻笑语,艳艳的桃花开放正盛,这笑语声音都从桃花林中透出,唐寅闯入林中,连称诸位光降,恕小弟不曾倒屣。沈、文、周三人都说不敢不敢。于是各各整衣上前,向唐寅连连拱手,口称恭喜恭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