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寅笑道:“小弟也要向诸位恭喜。一贺达卿兄纳宠之喜,二贺徵明兄箱中之喜,三贺文宾兄看灯之喜。”文周二人听得语中有因,都向老祝说道:“你好你好,托你守秘密,你却告诉了小唐。”老祝笑道:“说说何妨,风流佳话。可为知者道,难与俗人言。小唐是我们知己,不在隐瞒之例。”文宾也向唐寅取笑道:“子畏兄,我有一个笑话在此:
苏州城中有三位书生并坐谈古,大家都是羡慕古代的忠臣义士,竭力的替古人捧场。第一个书生道,精忠报国,痛饮黄龙,我捧岳飞。又一个书生道,麻衣草诏,十族全诛,我捧本朝方孝孺。又一个书生,搜索枯肠,才想着晋朝血染帝衣的卞壸。但是他读了别字,不把壸字读作壸教之壸,却把壸字少看了一画,误认是个壶字。他道,小弟不捧别人,小弟只捧着便壶。”(卞壸之误)说罢,拍手大笑。
沈达卿道:“文宾兄太开顽笑了,不怕子畏兄脸上难堪。这叫做‘王胖子投井下不过去’。”唐寅道:“什么便壸不便壸,我不明白?”文徵明道:“这是老祝造的谣言。他向文宾兄说,昨天到东亭镇上,眼见你捧著华老的夜壶在河滨洗涤。文宾兄信以为真,才编个笑话把你取笑。”于是彼此一笑,分宾坐定,便商议对待华老的方法。枝山道:“今天冯良材来看我,他说华老今天一定到来。但是华老曾向冯良材再三探听,明日陪座可有祝枝山在内。听着华老的口气,他似乎已知道我祝某的厉害。若有祝某在座,他一定不敢到来。”周文宾道:“华老在少年时和王本立齐名,一时有华龙王虎之称。怎么到了晚年,却这般畏首畏尾,辜负了华龙的佳誉。”唐寅道:“这便叫做‘恶龙难斗地头蛇’啊。”枝山道:“‘六月债,还得快。’你便要报那便壸之耻了。”文宾道:“冯良材怎样回答华老?”枝山道:“小冯也是玲珑剔透的人。他说,明日陪宾,不过沈达卿、周文宾、文徵明三人,祝某是不在其内的。华老听了,方才概然允诺今天午刻到这里来赴宴,以便子畏向他负荆请罪。
我又通知杜老,要是华老预备动身时,先遣仆人到来通个消息,以便我们有个准备。”宴白亭中正在谈论华老,忽的杜翰林府中的杜升前来通报消息,说太师爷已在整理衣冠,预备上轿出门了。正是:
扫径最难佳客至,迎门端赖主人贤。
欲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九十二回宴白亭祝枝山设计轮香堂华相国坐茶 杜升报告消息,说华太师已准备出门,将到这里来赴宴。又说,太师爷曾有宣言,名曰赴宴,实则来受唐大爷的负荆请罪。要是唐大爷不向他老人家叩头乞恕,他老人家便要取出卖身文契,把唐大爷当做逃奴看待,捉回东亭镇,用家法板处治。我们老爷在旁苦苦相劝,请他老人家不须动怒。到了桃花坞,唐大爷自会向老人家道歉。太师爷又有宣言,到了这里,不是寻常道歉便可了事。须得当着大庭广众,唐大爷依旧做那家奴打扮,头上顶着家法,板膝行上前,听凭太师爷处责。他老人家才肯大发慈悲,宽恕唐大爷的既往,勉励唐大爷的将来。我们老爷派遣小人来预先通知,待到太师爷到来,须得顺他的意旨,休把这事弄僵了。”枝山道:“知道了,你回便是了。”杜升去后,唐解元的面上,大有一种为难的情形。频搓双掌,在那里呆呆不语。枝山笑道:“你呆什么,快去更衣,顶着家法板,在我们面前演习一回,和礼部堂上演习仪注一般。”唐寅道:“老祝,这不是说笑话的当儿,倘使华老真个要我弄这顽意儿,万万不能。”枝山道:“你不能,便怎样?”唐寅喃喃的套着《孟子》道:“我视弃家室,犹弃敝屣也。窃负而逃,遵海滨而处,终身欣然,乐而忘家室。”枝山道:“好好,你便窃负而逃。你的背上也负不得许多人,只好负着你所心爱的秋香。其他八位美人作何办法?还是教他们各逃生命呢,还是教他们择其善者而从之?”文徵明忙道:“老祝留心着,跋扈将军来了?”枝山一怔道:“谁是跋扈将军?”
徵明道:“跋扈者,拔胡也。你这半边胡子已经拔胡将军拔去,你若胡言乱语,只怕那一边的胡子也要变做牛山濯濯。”枝山瞪了一眼道:“小文,你是老实人,今日里也会‘乾狗屎发松’,区区的半边胡子,但拔何妨。好在有了定价,也不过在损失单上加上了一笔银子。”沈达卿道:“不要说笑话了,华老行将到来,快快按着枝山兄的锦囊妙计,次第施行。”于是笑声停止,准备着欢迎华老入门。当时议定步骤,沈达卿出门迎宾,文徵明、周文宾二人陪着坐茶用点。大门洞洞开放,从门口直至大厅,两傍站立着许多罗帽直身的俊仆。
这一辈俊仆,有的是唐府家奴,有的是临时向亲友人家雇用的,其名唤做拆管。都是齐齐整整的站班相候。另遣两名伶俐仆人,便是徵明所带的文祥,枝山所带的祝僮,在遮堂门后听取消息。一往一来的轮流报告。提及祝僮,须得附带声明几句话。他到了杭州,便在三月初一日和周府的丫环锦葵成婚。为着周文宾挈带家眷,要到苏州来上花坟,所以祝僮结婚以后便带着锦葵一同赴苏。唐伯虎在苏州成就了三笑姻缘,祝僮在杭州也成就了荷包姻缘。今天祝僮夫妇都在唐宅,祝僮奉着主人差遣,和文祥同在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