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己面南而坐的道理。当下辞让起来,不肯就坐。周文宾不比文徵明忠厚,他的心思,有时不在老祝之下。但看在杭州乔扮乡姬,赚取老祝书扇,他的口才便可想而知了。他见华老逊让,便即语里藏机的说道:“老太师德望巍巍,是此间的泰山北斗。倘不朝南而坐,教敝友唐子畏怎能心安?”华老笑道:“周孝廉太把老夫抬举了,恭敬不如从命,只好有僭了。”说罢,向南坐下。文、周两解元便在左右相陪。华老心中十成怒意已消释了一半。谁知周文宾的说话异常狡狯,他说泰山北斗,着眼在泰山二字。他既声称华老是此间的泰山,分明说华老是唐寅的丈人峰。还加一句倘不朝南而坐,教唐子畏怎能心安,表面上是恭维之言,实则这朝南二字很不好听。苏州人有一句刻薄话,把“朝南乌龟”四字,当做岳丈的代名词。华老吃了盐块,还没有知晓,派在遮堂后面窃听消息的祝僮,早已听出其中的骨子,一溜烟跑到花园中,在唐祝面前详细报告。枝山点了点头,教他再去探听。祝僮去后,枝山笑向唐寅说道:“华老已承认做朝南乌龟了,停一会子,你去拜见你的丈人峰罢。抛下园中,再说轮香堂上高坐的华老太师,见他们款待的礼式异常隆崇,仆人献茶,都是趋步上前,手托着茶盘,在席前跪献,然后由旁侍的家人,接取在手,分送宾主。三十二只高脚水晶盆,满满的盛着时鲜果品,神巧乾点,文周二人把来一一敬客。华老道:“文孝廉,那天光降敝庐,老夫很觉接待不周。当时匆匆便去,不肯稍作句留。听说要往镇江一带游玩,怎么又不曾去却已早返吴门。”徵明沈吟了片晌,便道:“那天趋府参相,在吉甫堂上面聆教训,非常荣幸。临行时又蒙老太师厚赐赆仪,更深感激。本待往游金焦二山,只为祝枝山临时变计,惮于远行,以致不克远游。折回苏郡。”华老笑道:“文孝廉啊,不是老夫倚老卖老,有几句逆耳忠言,请你详察。”徵明欠身答道:“老太师肯施教训,小子自当洗耳恭听。”华老道:“这位临时变计的祝孝廉,端的诡计太多了。那天他在老夫家里,信口胡言,那有一句真实的话。似这般的言而无信,大非端人正士所为。老夫接谈之下,便不愿和他再见。听说文孝廉和枝山很是莫逆,可知道‘入芝兰之室,久而不闻其香,习与俱化。入鲍鱼之肆,久而不闻其臭,也是习与俱化。’枝山有毒蛇之称,更比鲍鱼可怖。文孝廉合该早与绝交,免受其累。老夫是一片好意,昨天曾经和令岳谈起这件事,今天又向足下面进忠告。‘良药苦口利于病,忠言逆耳利于身’。
足下切勿当做老生常谈,才是道理。”徵明诺诺连声,不敢替老祝剖白。周文宾忽的连连念着“良药苦口利于病,忠言逆耳利于身。”点头播脑,好像有什么感想一般。华老道:“周孝廉连声念这两句格言,敢是效法‘子路终身诵之’么?”文宾道:“晚生偶尔想起昨天枝山也曾道过这两句格言。他说:“那天祝某见了老太师,也是一片好意,面进忠告。“良药苦口利于病,忠言逆耳利于身。”可惜老太师不曾俯纳忠言,以致上了唐寅的大当,发生男女夤夜私逃的事。要是听了祝某的忠告,便没有这般事发生了’。”华老道:“枝山那天在吉甫堂上,只是无中生有,架起空中楼阁,何曾有一句忠实之言?老夫素来谦恭下士。他有忠言,断无不受之理。诗云:‘先民有言,询于刍荛’。刍荛之言,尚且可以采纳,何况一榜解元乎?只是他没有忠言相告罢了。”文宾道:“可惜枝山没有在座,否则请他把所进的忠言,申说一遍,老太师听了便可豁然。”华老笑道:“周孝廉,你休相信他的言语,他怎有忠言告人。总是一片胡言。”文宾道:“老太师听禀,不是晚生袒护着枝山,论到他的为人,确是很有热心的。对于年高德劭的元老,尤其不敢放肆,一定开诚布公,说几句忠实的话。人家只道他存心欺诈,却不知道他的欺诈,分明因人而施。遇着欺诈之徒,他便以欺诈待之。至于老太师这般盛德巍巍,名闻朝野,他非但不敢欺,而且不忍欺。他告诉晚生,说那天在吉甫堂上,确有几句苦口忠言,只可惜老太师听而不闻,以致辜负了枝山的一片好意。”华老听了半信半疑,便闻文宾道:“他端的道些什么来?”文宾道:“那天晚生没有和枝山同上华堂,他的说话,晚生但据传闻,并未目击情形。好在衡山兄和他同日参相,他说的什么忠言,老太师只问衡山兄便是了。”
华老果然回转头来,笑问道:“文孝廉,那天吉甫堂上你也在座,枝山有没有忠言相告,只怕没有罢?”徵明吞吞吐吐的说道:“有是有的,但是小子受了老太师的教训,枝山便有忠言,小子也疑他是作伪,所以不敢告禀。”华老道:“是真是伪,老夫自会知晓。文孝廉尽把他的忠言申说一遍。”徵明道:“老太师听禀,那天登堂谒相,一者问问老太师的起居,二者为着子畏兄失踪半载,曾有人秘密相告,说他在相府中充当书僮。此来也好物色子畏,劝他早日回去。小子曾和枝山秘密商议,要是遇见子畏,是说破的好,是含糊的好?枝山道:‘这是两难的事。说破呢,教子畏当场出丑,似乎对不住好友。含糊呢,好友分上对得住了,但是帮着子畏欺骗你这位盛德巍巍的老太师,未免于心不安’。”华老点头道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