横生枝节,这是万万不能。”枝山道:“不用单照便是了,你休着急,不见得取出单照,便会把你的新夫人摄入其中的。”枝山口头这般说,心头生疑。他想小唐不许我取出单照,定有道理。不要又有周老二在内使弄机谋,我吃了他一次的亏,决不再吃他两次的亏。少顷没有可疑之处便罢,若有可疑之处,我依旧可以取出袖中的法宝照他一下。虽不是牛渚的犀,却也可以算得秦宫的镜。是真是幻,总逃不过我这单照之用。
唐寅陪着枝山坐了一会子,里面出来一名使女,前来启请枝山,说我们九娘娘已梳妆好了,请祝大爷在内堂相见。唐寅便陪着枝山入内。枝山道:“何必相陪,我不是老虎,难道会得衔了他去。”唐寅道:“你非猛虎,却是毒蛇。被你咬了一口,非同小可。”两人说说笑笑,已到里面。枝山上了八谐堂,却见两名婢女,捧着一朵生香活色的解语花,从遮堂门后,缓缓行来。他便凝神注视,却恨这一双不挣气的眼睛,仍不免雾里看花。但见那朵解语花,上截穿的是桃红衫子,下截系的是葱绿裙儿。举步时很有一种袅袅婷婷的态度,而且弓鞋细碎的声音,历历在耳。一阵阵的麝兰香,做了他的先导。其人未到,其香先来。枝山暗忖销魂使者来了,待要制止这颗活跃的心,却恨制止不得,依旧七上八下,跳个不停。唐寅道:“枝山,这是内人,和你行相见礼了。枝山彷佛见美人向他万福,他便深深答揖,连声九娘不敢。却听得对方回答了一声祝大伯。这声音的轻圆流利,竟似“呖呖莺声在花外啭。”老祝的满腹疑团,至此打破。他吃过了周文宾的亏,知道周老二惯会扑朔迷离,装做女人模样。今天八谐堂上的美人,不要又是周老二的化装罢。上一回疏忽,这一回却要子细了。他虽没有取出单照,但在步调和声调上面,便见得眼前的美人是真非假。周老二的步调,只会描摩着乡下姑娘的行路,怎有现在这般鞋弓袜窄,款款盈盈的模样?周老二的声调。只会描摹着乡下姑娘的口吻,怎有现在这般柔媚婉转入耳不烦的效力?祝枝山号称辩士,到了这时,竟做了噤声寒蝉,转是秋香向他敷衍道:“请问祝大伯,那天祝大嫂从舍间散席回府。料想时候还早罢!”枝山忙道:“承蒙关切,多谢多谢,那天拙荆叨扰盛筵以后,回家尚早。”秋香道:“什么盛筵,只是简慢之至。过了几天,还得备着请柬,恭请阖第光临咧。”秋香立谈了几句,才说祝大伯请宽坐,失陪了,话才说完,便似惊鸿一瞥,扶着婢子返身入内。枝山忙取单照赏鉴一下。只见着秋香的背影,已够着他销魂。唐寅忙道:“老祝,你犯了场规。我不许你怀挟,你怎么私藏这东西。快快交给我,代为保管,出场后,再行还你。”枝山道:“小唐不要这般顶真,照了一回,我不再照便是了。现在已行过相见礼。待我到花园中去索笑罢。”唐寅陪着枝山同入园门,枝山道:“不用你相陪了,你的园中我已走熟的了。”唐寅笑道:“还是陪着你的好。”枝山摇手道:“不用不用,我这番是如法泡制,试问你在去年时,和他三笑留情,可有人陪着你走?”唐寅道:“我不陪便是了。但是去年的三笑留情,他是无主名花。今年的三笑留情,他已是有主名花了。去年的留情是真,今年的留情是假。一真一假,你须辨别分明,却不要过于高兴了,自讨没趣。”
枝山怎知他言中微旨。只道小唐不放心,防着他动手动脚,便道:“你放心便是了,我不过游戏三昧,借此陶情,‘发乎情止乎礼义,’决不会过于高兴的。”唐寅道:“这便是自己便宜,你自去索笑,我不奉陪了。待你索笑完毕,再来看你。”说罢拱手而别。枝山少了一个监视的人,便觉得骨节轻松,不受拘束。他穿着回廊,随意走了几步,忽又停踪,似乎接到了什么警告一般,摸着自己的头颅道:“且慢,莫非有诈。小唐对于财字上面,挥金不吝,确乎是很慷慨的。对于色字上面,满园春色,只许他一人独赏。要是好友们偶尔说几句俏皮话,占他便宜,他便要板起面皮,连说着狗头放屁。今天他由着我向他的心上人索笑,只怕有些不近情理罢。转念一想,我休得多疑。他既许秋香和我在八谐堂上相见,难道不许我和秋香在花园中三笑留情。”他很得意的行了几步,忽又停踪,以乎接到了第二道的警告,搔着太阳穴,喃喃自语道:“且慢,莫非有诈。要是唐寅用了‘真假包公’‘真假孙行者’的手段,和我开一场玩笑,这倒要格外注意的。只怕八谐堂上的秋香是真,花园中的秋香是假,依旧周老二乔妆改扮,把我哄骗一场。那么我在杭州闹了一回笑话,又要在苏州闹第二回笑话了。转念一想,我休得多疑。周老二哄骗我时,趁着我多饮了几杯酒。又在灯光之下,人影迷离。今天是春光明媚,我又不曾饮过酒。老二虽然狡猾,未必再敢尝试。我放胆前行罢。”枝山行行止止,已近太湖石畔,他便站住了。这是指定的初次留情所在,他怎肯错过这好机会,延着颈,翘着脚,只是远远的望着前面,可有这桃红衫葱绿裙的妙人儿行来,和他一笑留情。谁知“修近不修远,便在左近,飘起着一阵香风。赶快回头,他渴望的妙人儿已从假山洞中钻出,向着他轻轻一笑,枝山只听得笑声,却不曾细认笑态。待要摸出单照,妙人儿已似惊鸿一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