了食盒,送进书房。两个公子好不起劲,—个道:“吃吃,香香……团。”一个道:“香叔做的团记格外的香。”待到食盒的盖儿揭开,六条视线同时的射到盆子里去。
三个人都是异常失望,两只绿盆装的团子都是荷花为记,一只白盆装的团子又是关蓉花为记。
三个人痴想的菊花符号一个也没有。二刁喃喃的说道:“妻有此理,妻有此理!我们的团记都弄错了。半仙,快快拿去掉换。”大踱也随声附和道:“大大叔,换换……去。”冬香在门外探进头来说道:“这是不能掉换的,三盆团子都是二娘娘支配的。”二刁很有几分惧内癖,听说出于二娘娘的支配,便不敢说“妻有此理了。”唐寅把三盆团子都取了出来,两盆送给公子,一盆放在旁边,提着空盒便去交回冬香。
冬香道:“华安哥哥,这几天为什么不到小厨房中去坐坐?
石榴很记挂你咧!”说罢,吃吃的好笑。唐寅道:“师爷到馆后我忙个不了,怎有工夫到小厨房中闲坐?”冬香道:“我告诉你,这几天来,石榴的嘴儿高高的跷起,可以挂着油瓶。背着人时时抹泪,不知为着什么。”唐寅道:“他的心事我那里会得知道?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。”冬香道:“广漆板橙上只有一个人坐,叫他怎不掉泪呢?”说时,扑嗤一笑,两朵唾花随着笑声喷出,险些儿溅到唐寅面上。冬香去后,唐寅回到里面。两个呆公子饥不择食,盆子里的新,米团早已吃了个净光王佛。唐寅看了看自己的新米团,不禁摇了摇头儿,他想:“这团子偏是冬香做的,他动不动便是唾花四溅,他做这团子不知溅了多少唾花,叫我怎好下咽?”两个呆公子见唐寅放着不吃,大踱道:“你你不吃,我我来吃。”二刁道:“半仙客趣(气),二公子福趣(气):”唐寅便把这盆团子让渡与两位公子,横坚还有一盆菊花为记的新米团子,是送给王本立吃的。王本立只吃两枚。还有两枚自己可可稳稳到嘴。……待到王本立起身,唐寅送过脸水以后便忙着到中门上去见干娘,道:“师爷起身了,新米团快快送去。”管家婆难得看见这个叫来的干儿子。又是有的没的和唐寅儿搭。唐寅道:“缓一天再来和干娘闲谈。今天师爷腹饥了,拜托干娘快到里面去通知一声。”其实呢,师爷腹饥是假,唐寅嘴馋是真。唐寅通了消息转身而去,没多一会子,春香又来叫唤华安哥哥。唐寅忙不迭的去接受食盒,给先生抽了一双筷,倒了一杯茶,又把食盒的盖子开了,眼光射处,心花都开。原来谈青磁盆内装着四枚又匀又净、又光又滑、又圆又白的新米闭,每枚上面又印着胭脂色的菊花记号,未曾到嘴,早已甜香四溢。秋香妙手制造的团子多看几眼尚且宽胸开怀,何况吃在肚里呢?
他把新米团放在王本立面前,说一声:“师爷请用点心。”这时,王本立正托着一杯茶眼看着窗外,忽的窗外呜呜作响,刮来一阵西风,把两扇窗儿砰的吹转。王本立猛吃一惊,手儿一颤茶杯里的茶起着微微的浪把衣襟都打湿了一小块,说一声:“好大风也。”嘴里便嘤嘤嗡嗡起来。唐寅把窗儿拽上了,窗外的铁马兀自叮叮咚咚的响。两个呆公子一壁读书。
一壁讲话,大跋道:“不不偏之谓中,不不易之谓庸。阿阿二啊,好好一阵大风。”二刁道:“基基为基基(知之为知之),不基为不基。老冲啊,好一阵西风吹团记(子)。”大踱道:“人人焉(广叟)哉!人人焉(广叟)度哉!阿阿二啊,团团子吹到那里来?”二刁道:“得其所哉!
得其所哉!老冲啊,团记吹到我们嘴里来。”原来盆子里面的四个团又已引起了两个跋头的食欲,很想借重风力吹入他们的嘴里。
这位王本立先生的诗兴正浓,放下茶杯,想做一首藏风诗,诗中不见风字,却句句说的是风。他的做诗计画,须得口占绝句一首,做—句诗吃一个团子,待到绝句做完,盆中的团子也吃完。……王本立吃新米团已吃了多年,向例只吃两枚。今天却要打破纪录,一者病体新愈,正在旺食;二者今天起得迟了,觉得腹中空虚;三者一团一句诗,一盆团子恰合一首绝句的支配。他又嗡嗡嘤嘤的一会子,便念出第一句诗道:“忽地红尘透九霄。”便把牙箸夹着团子慢慢的纳入嘴里,一壁咀嚼一壁思索第二句诗。待到第一枚团子吃完,第二句诗又来了。他曼声吟道:“遥知江海浪滔滔。”第二枚团子又到嘴里,待到咀嚼完毕,第三句诗却不来了。只得复吟着第一句道:“忽地红尘透九霄。”
夹取第三枚团子纳入嘴里,咀嚼完毕,又复吟着第二句道:“遥知江海浪滔滔。”又取末一个团子入口。四枚菊花为记的新米团都被先生吃完了,唐寅倒抽了一口冷气。不识相的王本立兀自把那不成篇章的两句诗颠来倒去的念个不休,然而再也念不出第三句诗来。唐寅忽的曼声高吟道:“声声催促惊人梦,夜半烧汤弄卵脬。”苏州土白“卵”字读作“乳”字。
王本立听入耳中异常不雅,立时怒容满面的说道:“管家,你做什么?”唐寅道:“师爷吟诗只吟两句,小人也来继续两句。”王本立道:“你吟的什么诗?”唐寅道:“师爷吟的什么诗?”王本立道:“我吟的是藏风诗:‘忽地红尘透九霄,遥知江海浪滔滔。’”唐寅道:“小人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