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车板下面,他竭力挣扎着,也不得脱身。努尔哈赤看见了,忙抢上前来,拿他的宽肩膀用力向上一抬,车板居然扳了过来。佟老头子也从车子底下爬出来,齐声说好。这佟老头子忙上前去拉住他的手,问他的名姓,关老头子忙上去替他答了。佟老头子再三要拉他到家里去,努尔哈赤起初不好意思,只拿两只眼睛望着关老头子。关老头子笑笑,说道:“这是抚顺有名的佟大爷,他老人家家里有的是钱,你如今跟了他老人家去,落了好地方。”说话时候,佟老头儿已经把他拉上车去,鞭子一扬,车轮子滴溜溜的转着去了。
原来佟姓是关外的大族,便是这位佟大爷家里,也盖着很大的庄院,四面围着高粱田,屋子后面一带高山,都是他的产业。讲到牲口,单说牛马,也有四五百头。家里雇着五七十个长工,一天到晚也忙不过来。努尔哈赤到了他家里,佟大爷专派他看管长工。那些长工都是粗蠢如牛的,一言不合,便打起架来。他们起初见了努尔哈赤,也不把他搁在眼里,还编着歌儿嘲笑他。说什么“努尔哈赤,只见他来,不见他去!”有一天,有一个绰号叫做“牛魔王”的。他坐在田旁山石子上,擎着他又黑又粗的臂膀,唱着这歌儿。唱完了,拍手大笑。在田里做活的人也和着他笑。恰巧努尔哈赤从那边走过来,听得了,悄悄的走上前去,举手向“牛魔王”脖子上一叉,又把他的粗臂膀反折过来。“牛魔王”痛得直着嗓子只是嚷:“我的爹爹,烧了我罢!”这牛魔王是他长工里面算气力最大的了,如今也被努尔哈赤收服了。这五七十个人,一齐拜倒在他跟前,情愿拜他做师傅,要他指教拳脚。庄门外面原有一大片围场,努尔哈赤便天天带着他们在田工完毕的时候,在围场上指导他们练习各种武艺;打拳、舞棍、耍枪、弄刀。这工夫足足练了一个年头,大家都已领会得了。努尔哈赤又常常和他们放对,总没有一个敌得过他的。
有一天,是盛夏的时候,关外风景好,树木十分茂盛。许多长工在树影下面纳凉,努尔哈赤远远的走过来:有十七八个人,手里各个拿了木棍,跳起来,抢上前去,把努尔哈赤团团围在核心,动起手来。努尔哈赤不慌不忙,擎着两个空拳,左右招架。说也奇怪,这班人想尽法子打他,足足打了半个时辰,也休想近得他身。正打得热闹时候,忽听得娇滴滴的声音喝一声“好!”直钻进努尔哈赤的耳朵里去。努尔哈赤急回头看时,只见那佟大爷笑眯眯的站在庄门外看着,他身后又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,梳着高高的髻儿,擦着红红的粉儿,从佟大爷肩头露出半张脸儿来,喝了一声好。见努尔哈赤看她,她也对努尔哈赤莞尔一笑。这一笑把个铁铮铮的汉子酥了半边,他拳头也握不紧了,臂膀也擎不起来了。大家见了他这个样子,都哈哈大笑,上去拿着他的手,拉到树荫下面乘凉去。这时努尔哈赤好似失落了魂灵似的,任你和他说什么话,他总是怔怔的不回答你。大家见他不高兴,便也不去和他胡缠,各个散去了。
说也好笑,这努尔哈赤在树荫下面坐着发怔,直坐到日落西山,也不移动他的位子。后来佟大爷出来,把他拉进屋子去。吃晚饭的时候,一任你和他如何说笑,他总是所问非所答。后来佟大爷也慢慢的有些觉得了。讲到这里,努尔哈赤的人才,他心里是千中万中。但是,他却有他的一番隐衷。
原来这抚顺地方,佟家虽说是大族,只有这佟大爷门下,人丁却极是单薄,他生了五个女儿,一个儿子。五个女儿早已出嫁;大女儿年纪已有五十多岁,最小的女儿,也在三十以外。一个儿子活到三十六岁上死了,他媳妇只养下一个女儿,今年十八岁了,虽说北地胭脂,却也长得珠圆玉润。这位佟大爷,却十分宠爱这个孙女儿。他在家里,性情十分暴躁,便是他老夫妻的话,也是要驳回的,独有这孙女儿的话,却是千依百顺,怎么说怎么好。这老大爷也懂得些汉字,闲空的时候,也教给孙女儿读书写字。这孙女儿名叫春秀,合家上下的人,都称呼她秀姑娘。这秀姑娘不但长相齐整,文墨精通,而且事理又十分明白。到十六岁上,佟大爷便把全家的家政都交给她。她外面料理田地上的出入,里面料理衣穿酒饭。等闲一个汉子也是赶她不上,佟大爷也竟拿她当一个孙男看待。这秀姑娘脾气生得爽直,该说的地方她便不客气,当面排揎。因此,那五七十个长工,都见了她害怕。讲到她的终身大事,这样一个大姑娘,岂有自己不留意的?她是打定主意,要嫁一个英雄。因为她认识了许多汉字,常常读那些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传》这几部小说,这些书是她祖父从抚顺市买来的。她看看书上的人物,何等英雄!她便决心要嫁一个像孙权或是像林冲那般的英雄。无奈她住在这穷乡僻壤,眼睛所看见的,都是些蠢男笨汉,哪里去找英雄?
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。努尔哈赤远远的从建州城走来了,流落在抚顺关外。那一天,她俩的见面,决不是平常的。自从一见以后,你心中有我,我心中有你。便是佟大爷的心中,也是有了他们两个。只是佟大爷心中有一个主意,他虽说没有儿孙,却不愿承继别房的子弟。他早打算给秀姑娘招赘一个孙女婿在家里,顶他老人家的香火。但是别家男孩儿,都好好有父母的,谁肯丢开自己家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