情词恳挚,几乎声泪俱下。老袁亦为动容,随即答道:“究竟你是老朋友,他们实在胡闹,你去拟一道命令,明日即将他们解散便了。”严修唯唯而退,次日持稿请见,为总统府中司阍所阻。严修谓与总统有约,今日会谈,阍人大声道:“今晨奉总统命,无论何人,概不传见,请明日进谒罢。”想又为洪姨所阻。严修恍然大悟,即日乞假去了。
又有机要局长张一麐,也是袁氏十余年心腹幕友,此次亦反对帝制,力为谏阻,谓帝制不可强行,必待天与人归。老袁不待说完,便问何谓天与?何谓人归?张一麐道:“从前舜、禹受禅,由天下朝觐讼狱,统归向舜、禹所在处,舜、禹无可推辞,不得已入承大位,这是孟子曾说过的,就是‘天与人归’一语,孟子亦曾解释明白,不待一麐赘陈。”老袁点首道:“论起名誉及道德上的关系,我决不做皇帝,请你放心。”尚知有名誉道德,想是孟子所谓平旦之气。一麐接口道:“如总统言,足见圣明,一麐今日,益信总统无私了。”言毕辞出,同僚等或来问话,一麐还为老袁力辩,且云:“杨度等设立筹安会,无非是进一步做法,想是借此题目,组织一大权宪法,若疑总统有心为帝,实属非是,总统已与我言过了,决意不做皇帝呢。”那知已被他骗了。
众人似信非信,又到徐相国府中,探问消息。凑巧肃政史庄蕴宽,从相国府中出来,与众人相遇,彼此问明来意。庄蕴宽皱着眉道:“黑幕沈沈,我也是窥他不透,诸君也不必去问国务卿了。”大众齐声道:“难道徐相国也赞成帝制么?”庄蕴宽道:“我因李诲、梁觉等,屡进呈文,也激起一腔热诚,意欲立上弹章,但未知极峰意见,究竟如何,特来问明徐相国。偏他是吞吞吐吐,也不是赞成帝制,又不是不赞成帝制,令我愈加迷茫,无从摸他头脑。”大众道:“我等且再去一问,如何?”庄蕴宽道:“尽可不必。我临行时,已有言相逼,老徐已允我去问总统了。”大众听到此语,方才散归。
看官,你道这国务卿徐世昌,究竟向总统府去也不去?他与老袁系多年寅谊,平素至交,眼见得袁氏为帝,自己要俯伏称臣,面子上亦过不下去,况此次来做国务卿,也是朋情难却,勉强担任,若拥戴老袁,改革国体,非但对不住国民,更且对不住隆裕后、宣统帝。不过他是气宇深沈、手段圆滑的人物,对着属僚,未肯遽表已意,曲毁老袁,所以晤着庄蕴宽,只把浮词对付,一些儿不露痕迹,老官僚之惯技。待送庄氏出门,方说一句进谒总统的话头,略略表明意见。是日午后三下钟,即乘舆出门,往谒袁总统。既到总统府,下车径入。老袁闻他到来,当然接见。两下分宾主坐定,谈及许多政治,已消磨了好多时,渐渐说到筹安会,徐世昌即逼紧一句道:“总统明见究竟是民主好么?君主好么?”老袁笑着道:“你以为如何是好?”还问一句,确是狡狯。徐世昌道:“无论什么政体,都可行得,但总须相时而动,方好哩。”老袁道:“据你看来,目下是何等时候?”徐世昌道:“以我国论,适用君主,不适用民主。但全国人心,犹倾向民主一边,因为民国创造,历时尚短,又经总统定变安民,只道是民主的好处,目下且暂仍旧贯,静观大局如何,再行定议。”语至此,望着老袁面色,尚不改容,他索性尽一忠告道:“杨度等组织筹安会,惹起物议,也是因时候太早,有此反抗呢。”老袁不禁变色道:“杨度开会的意思,无非是研究政体,并未实行,我想他没甚大碍,那反对筹安会的议论,实是无理取闹,且亦不过数人,岂就好算是公论吗?况我的本意,并不想做什么皇帝,就是这总统位置,也未尝恋恋,只因全国推戴,不能脱身,没奈何当此责任,否则我已五十七岁了,洹上秋水,随意消遣,可不好么?”还要骗人。徐世昌道:“辱承总统推爱,结契多年,岂不识总统心意?但杨度等鼓吹帝制,外人未明原委,还道是总统主使,遂致以讹传讹,他人不必论,就是段芝泉等;随从总统多年,相知有素,今日亦未免生疑,这还求总统明白表示,才能安定人心。”这数语好算忠谏。老袁勃然道:“芝泉么?他自中日交涉以来,时常与我反对,我亦不晓得他是什么用意。他若不愿做陆军总长,尽可与我商量,何必背后违言,你是我的老友,托你去劝他一番,大家吃碗太平饭,便好了。”言毕,便携去茶碗,请徐饮茶。前清老例,主人请客饮茗,便是叫客退出的意思,徐世昌居官最久,熟练得很,当即把茶一喝,起身告辞。为此一席晤谈,顿令这陆军总长段祺瑞,退职闲居,几做了一个嫌疑犯。小子有诗叹道:
多年友谊不相容,只为枭雄好面从。
尽说项城如莽操,谁知尚未逮谦恭。
欲知段总长退职情形,待至下回续表。
----------
历朝以来诸元首,多自子女误之,而女嬖为尤甚。盖床笫之官,最易动听。加以狐媚之工,莺簧之巧,其有不为所惑者几希?袁氏阴图帝制,已非一日,只以运动未成,惮于猝发,一经洪姨之怂恿,语语中入心坎,情不自已,计从此决,于是良友之言,无不逆耳,即视若腹心之徐相国,亦不得而谏止之。长舌妇真可畏哉!一经著书人描摹口吻,更觉甘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