迹。余以二百金购之,碧栖弗允。旋亦舍去不问,不知此物流落何所。卷中万松,势皆北向,矾头用渴笔焦墨,笔笔有毛。余心醉其妙,又念廉州用湿笔,几夺香光之席,此独用燥锋,何也记前此曾一见廉州真迹,亦颇用燥锋,名大家之作,固不能拘以成格,则碧栖所得之长卷,决为廉州无疑。
吴仲圭、倪高士两家画,均不多见。文徵仲谓,看吴画当于密处求疏,看倪画当于疏处求密。此二语非徵仲不能道,然而能悟徵仲之言者亦绝少。倪画本出北苑,乃一变董法,以天真幽淡为宗,实则无笔处皆是笔。张伯雨评其画,谓无画史纵横习气。纵横之习,子久犹不能免。而迂翁独超然物外,精神到处,笔即不到,然于空廓中皆寓精神,此所谓疏中之密也。梅花道人皴D分晓,气韵沉毅,亦不免有纵横之气。然能用焦墨,虽极浓郁,却极疏淡。故云林题吴画,有醉后挥毫写山色,岚霏云气淡无痕。观此则吴画之淡处,即其疏处矣。
宋画刻画,而元画变化。此语本恽寿平。呜呼,寿平所见博、所言精哉!宋画中余凡三见龙眠真本,二人物,一山水。山水皴法不用侧笔,其细如古篆,而阴阳自分,重峦叠嶂,真刻画到十二分矣。鸥波虽为有元大家,然仍
宋人轨范。至倪、吴、王、黄,始用焦墨渴笔。习董、巨不为董、巨所拘,殆真能变化矣。
大凡画家得古人之形貌易,得古人之天机不易;得古人之规矩易,得古人之气韵不易。如某某者,穷老尽气学石谷,水石树木位置处无一非石谷,而石谷之精神一毫无有。此特匠氏眼中胸中之石谷,去石谷已几千万里矣。凡天机气韵,纯视其人之学养胸次。譬如欧曾学昌黎,试问那一笔是昌黎倪高士学北苑,试问那一笔是北苑若不能变化,一味求肖,是雕刻木偶工夫,非画家天趣矣。
画意贵静远,画境贵深曲。古人高隐处,但得一潭之水,一房之山,其中若有千象万态罗列其前。唯有静体,故得远神。故名家于未落笔之先,目光已涵到万里外之名山胜水。尺幅虽仄,而精神已透出纸外。及落纸时,又讲结构,一勺水亦有曲处,一片石亦有深处。此境全在胸次高爽。能屏俗缘,故不期而深;能与天游,故不期而静。
郭河阳论画有二病二弊,其言甚精微,余聊以浅说解释之。
一日:凡画积惰气而强之者,其迹软懦而不快,此不注精之病也。释曰:结构山水,须通盘打算,主山客山之必须朝揖,一树一石之必须位置,虽属小幅,亦在在具有章法。惰气之积,盖不思而落笔也。本无逸致,而强为山水中人,是挽东施而捧心,捉无监而陆镜耳。纵使涂泽满纸,亦稍具岩峦之态,即而视之,则小儿聚瓦砾为山,一无精神之可言。郭言不注精三字,大有意味。
二日:积昏气而泪之者,其状黯猥而不爽,此神不与俱成之病也。释日:以俗手而为泼墨一派,不能谓之染,
但谓之黯;不能谓之肖,但谓之猥。黯者昏瞀之谓,猥者凡下之谓。今试令人在武夷九曲之间,当山雨欲来,烟云四塞,而山之秀挺,不能因云漫而丧其真,水之明净,不能因烟迷而失其故。无他,山之精神在,故能使人疏爽。今以人描山,而神不与山属,是不明画理之所以然,直昏昏沉沉而落笔,而一力尚欲求爽观者之眼目,则万万不可必得矣。
三日:以轻心佻之者,其形脱略而不固,此不严重之弊也释日:能脱略,尚是于画境中有得后方具此胆力,惟不应掉以轻心。须知严重非板重之谓,板重是重在笔,严重是重在神。作画与作文同是美术家中一种路数。余恒笑公安文派,纯以轻佻取媚于时,不转瞬间,与竟陵同归煨烬矣画中之江湖派,方以轻佻脱略为长,初见似佳静,观之便索然无味。至于三王、渔山,虽寥寥数笔,亦自具严重之概。以意在笔先,学力纯而阅历广,落笔不期重而自重,即使老境颓唐,亦终无轻佻之病。此唯火候到者,方能办之。
四日:以漫心忽之者,其体疏率而不齐,此不恪勤之弊也。释曰:经语为能手言,不为初学言也曰慢,日忽,是能者不经意始有此失。不齐不必是不严密。凡筋脉精神不相应,不相凑泊,便算不齐。聪明人作画,有偶然独到者,即有疏率不检者。勤恪二字,是医疏率之上药。恪字是在在留意,勤字是笔笔用心。其始稍近拘挛,至纯熟后,便能放手无失。
余论文有十六忌,读者当已见之矣,不知论画亦有十二忌。论文之忌,就余之所见而言;论画之忌,则饶氏自
然先吾而论矣。饶氏所论就山水言,然画家之大宗,亦无过于山水。如荆、关、董、巨,下及元之四大家,亦各以山水著则余之论画,亦不能不自山水发端也。
一日,布置忌迫塞。夫画师诗人,全恃胸襟之高旷。姜白石非能画之人,但观其填词中小引,描写景物,令人闭目思之,如在山光水色之中。即其胸襟高旷,故吐属不凡。若画家不见名人真迹,于天下名山水又寡所阅历,一落笔时,安得有许多丘壑奔凑笔端则布置必拘挛,无所展布,迫者呃于势,塞者窘于步也。不惟一一落小家子范围,但一个俗眼孔,一个俗念头,遂生出恶劣境界。此画家之不可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