議論如此,原壤即此類人物。佛出於西方,豈應於此剽竊?詆之太過,則不公矣。
人自生至終,大化有四:嬰孩也,少壯也,老耄也,死亡也。其在嬰孩,氣專志一,和之至也,物不傷焉,德莫加焉;其在少壯,則血氣飄溢,欲慮充起,物所攻焉,德故衰焉;其在老耄,則欲慮柔焉,體將休焉,物莫先焉,雖未及嬰孩之全,方於少壯,間矣;其在死亡也,則之於息焉,反其極矣。
血氣未定,方剛既衰,聖人分作三截,今此分作四段。《莊子》曰:大塊載我以形,勞我以生,逸我以老,息我以死。亦分作四截。嬰孩之和老子形容至矣,血氣飄溢,即聖人所謂方剛也。欲慮充起,即勞生之事也。欲富欲貴,欲也。思前算後,慮也。充盛也,起不可遏也,外物攻其心,則嬰孩之時所謂和德者衰矣。既老,則欲慮雖有而不能自強,莊子謂之逸以老,此謂體將休,意同而辭異爾。物莫先者,言不能與物争先。自然放退,雖未及嬰孩與物無傷之時,而比之少壯為物所攻之日則有間矣。至於形氣既盡,反而歸其所,即莊所謂息我以死也。極者,太極之極也,前所謂形變之始也。
孔子遊於太山,見榮啟期行乎郕之野,鹿裘帶索,鼓琴而歌。孔子問曰:先生所以樂,何也?對曰:吾樂甚多:天生萬物,唯人為貴,而吾得為人,是一樂也;男女之別,男尊女卑,故以男為貴,吾既得為男矣,是二樂也;人生有不見日月、不免褪褓者,吾既已行年九十矣,是三樂也。貧者士之常也,死者人之終也。處常得終,當何憂哉?孔子曰:善乎,能自寬者也。
榮,姓也,啟期,名也。以鹿皮為裘,以索為帶。天地之性,人為貴於物也。人類之中,男貴於女。三樂之說,近人情之論也。此章誨人以貧富死生之理,故如此寓言能自寬者,以其非見道而能推物理以自寬也。杜詩所謂:江上小堂巢翡翠,隴邊高塚外麒麟。細推物理須行樂,何用浮名絆此身。便是此章之意。
林類年且百歲,底春被裘,拾遺穗於故畦,並歌並進。孔子適衛,望之於野,顧謂弟子曰:彼叟可與言者,試往訊之。子貢請行,逆之隴端,面之而嘆曰:先生曾不悔乎,而行歌拾穗?林類行不留歌不輟,子貢叩之不已,乃仰而應曰:吾何悔邪?子貢曰:先生少不勤行,長不競時,老無妻子,死期將至,亦有何樂而拾穗行歌乎?林類笑曰:吾之所以為樂,人皆有之,而反以為憂。少不勤行,長不競時,故能壽若此;老無妻子,死期將至,故能樂若此。子貢曰:壽者人之情,死者人之惡。子以死為樂,何也?林類曰:死之與生,一往一反。故死於是者,安知不生於彼?故吾知其不相若矣,吾又安知營營而求生非惑乎?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?子貢聞之,不喻其意,還以告夫子。夫子曰:吾知其可與言,果然;然彼得之,而不盡者也。
底春,當在春時也。並歌並進,言且行且歌也。少不勤行,言少不學而無聞於人也。長不競時,言其不能争名争利於世也。子貢以此譏之,而林類以為我惟不動行,惟不競時,故有如此之壽。使其勞力勞心以争身外之名利,則將中道夭矣。子貢、林類,寓言而名之也。死之與生,一往一返,言自生而死,猶往之必返。死於是者,安知不生於彼?此便是佛家今生來生、前身後身之說也。吾知其不相若者,言今生安知不勝於來生,後身安知不勝於前身也。今之死不愈昔之生,即《莊子》弱喪不知歸之說。得之而不盡者,言其得死生之理而未盡其妙也。《列子》之書皆尊敬孔子,故其寓言之中多借孔子以為說,不知果出於列子否耶?
子貢倦於學,告仲尼曰:願有所息。仲尼曰:生無所息。子貢曰:然則賜息無所乎?仲尼曰:有焉耳,望其壙,睪如也,宰如也,墳如也,鬲如也,則知所息矣。子貢曰:大哉死乎。君子息焉,小人伏焉。仲尼曰:賜。汝知之矣。人胥知生之樂,未知生之苦;知老之億,未知老之佚;知死之惡,未知死之息也。
倦於學者,學而未得其要。勞心已久,故有厭倦之意。息,止也。吾見其進,未見其止是也。子貢倦於學而求所止之地,夫子乃以生無所息告之。此列子借聖賢之名、因進止之說而明死生之理也。生無所息者,言有形於此,其生必勞。何時可息?必死而後可息也。子貢未曉,故再有息無所之問,而夫子乃以壙墳之事答之。睪宰墳鬲,皆形容其突起之貌。君子以此而自息;小人之心,雖貪戀不已,至此亦不容不伏也。據此一段雖為貪生惡死者設,然今禪家有死心之論,有夭#3死人却活之語,此中又有深意,非徒曰生死而已。
晏子曰:善哉,古之有死也。仁者息焉,不仁者伏焉。死也者,德之徼也。古者謂死人為歸人。夫言死人為歸人,則生人為行人矣。行而不知歸,失家者也。一人失家,一世非之;天下失家、莫知非焉。有人去鄉土、離六親、廢家業,遊於四方而不歸者,何人哉?世必謂之為狂蕩之人矣。又有人鍾賢世、矜巧能、修名譽,誇張於世而不知己者,亦何人哉?世必以為智謀之士。此二者,胥失者也。而世與一不與一,唯聖人知所與,知所去。
仁者,不仁者,即君子、小人之語。徼者,歸也,言德必至於死而後定也,此即反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