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同于秦汉以来帝王之诏谕,王莽曹丕之篡两汉,皆模拟《尚书》以自文饰,而苏绰亦为后周制大诰,藉令不考其事,但专读其文,鲜有不以为舜、禹、汤、武之再世者。是以誓、诰之文,亦不得径称为史。史以记事,其中亦非无言,《左传》为《春秋》而作,其中所记之言,与事相等,章学诚谓古人未尝分事与言为二,亦为至论。《尚书》诸篇,记言而兼记事者,如《金縢》、《顾命》之类,则不多见。章氏谓纪事本末一体出于《尚书》,亦举其一端言之耳。孔子以前古史之可考者,不多见,故取典、谟、诰、誓之文而删存之,以当于古史。且司马迁之作《史记》,于《春秋》以往之事,多采《尚书》,故曰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(《史记 自序》)。盖以研考古事舍《尚书》外,别无可据之故,故后人亦以古史视之。论古代之史籍,应有广狭二义:如章氏谓六经皆史,龚氏谓诸子为周史之支孽小宗,皆属广义;若就狭义言之,盖必有组织,有义例,始得为成文之史。亦惟《春秋》及《左氏传》,始足以当史称,而《尚书》亦非有组织有义例之史。此又二者之辨也。
《春秋》为鲁史之故名,其记事之法,以事系曰,以日系月,以月系时,以时系年,所以记远近,别同异,史之所记,必表年以首事,年有四时,故错举以为所记之名,此杜预之所释也。盖《春秋》者编年之书,故举春以包夏,举秋以赅冬,总之,明其以年为纲而已。及孔子因而修之,亦名《春秋》。其修《春秋》之旨趣,《史记》言之最详。《史记 孔子世家》云:
乃因史记作《春秋》,上自隐公,下讫哀公十四年,十二公,据鲁,亲周,故殷,运之三代,约其文辞而指博。故吴楚之君自称王,而《春秋》贬之曰子,践土之会,实召周天子,而《春秋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。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,后有王者举而开之,《春秋》之义行,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。孔子在位,听讼文辞,有可与人共者,弗独有也。至于《春秋》,笔则笔,削则削,子夏之徒,不能赞一辞。
又《十二诸侯年表》云:
故西观周室,论史记旧闻,兴于鲁而次《春秋》,上记隐,下至哀之获麟。约其辞文,去其烦重,以制义法。王道备,人事浃,七十子之徒口授其传指,为有所刺激褒讳挹损之文辞,不可以书见也。鲁君子左丘明惧弟子人人异端,各安其意,失其真,故因孔子史记,具论其语,成《左氏春秋》。
《汉书 艺文志》亦于《春秋》后论之云:
周室既微,载籍残缺,仲尼思存前圣之业,乃称曰,夏礼吾能言之,杞不足征也;殷礼吾能言之,宋不足征也,文献不足故也,足则吾能征之矣(本《论语》)。以鲁周公之国,礼文备物,史官有法,故与左丘明观其史记,据行事,仍人道,因兴以立功,败以成罚,假日月以定历数,藉朝聘以正礼乐,有所褒讳贬损,不可书见,口授弟子,弟子退而异言,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,以失其真,故论本事而作传,明天子不以空言说经也。
孔子亦自言:“知我者其惟《春秋》乎,罪我者其惟《春秋》乎。”其以修史自任为何如,马、班所述,固不诬也。
孔子修《春秋》之旨,孟子亦屡发之,尝曰,春秋,天子之事也;又为之说曰,其事则齐桓、晋文,其文则史;复引孔子之言曰,其义则丘窃取之矣。盖《春秋》所记者事,而事必载之以文,而义则穿贯乎文与事之中,所谓义者,即《史记》所谓制义法,后人或谈史法,或明史义与史意,皆即今人所谓史学也。孔子之前,典籍守于史官,大事书之于策,小事记之于简牍,只可谓为记载之法,而不得谓之有史学。左丘明尝称《春秋》之称有五:一曰微而显,二曰志而晦,三曰婉而成章,四曰尽而不汙,五曰惩恶而劝善 。而杜预《春秋左氏传序》亦云:
仲尼因鲁史策成文,考其真伪,而志其典礼,上以遵周公之遗制,下以明将来之法。其教之所存,文之所害,则刊而正之,以示劝诫。其余皆即用旧史,史有文质,辞有详略,不必改也。故《传》曰其善志,又曰非圣人孰能修之,盖周公之志,仲尼从而明之。左丘明受经于仲尼,以为经者不刊之书也,故传或先经以始事,或后经以终义,或依经以辨理,或错经以合异,随义而发其例之所重,旧史遗文,略不尽举,非圣人所修之要故也。身为国史,躬览载籍,必广记而备言之。
盖《春秋》一书,本为鲁史,仲尼因而修之,而详其事迹、明其义例者,实为《左氏传》,必合观之,而其义始明。此即孔子之史学,而与左丘明同其作述者也。昔者刘知幾尝谓《春秋》有“十二未喻”、“五虚美” ,而王安石乃有“断烂朝报”之讥 。然《春秋》之可贵者,初不在此,章太炎先
生论之云:
《春秋》之所以独贵者,自仲尼以上,《尚书》则阙略无年次,百国春秋之志,复散乱不循凡例,又以藏之政府,不下庶人,国亡则人与事偕绝。是故本之吉甫史籀,纪岁时月日,以更《尚书》,传之其人,令与诗、书、礼、乐等治,以异百国春秋,然后东周之事,灿然著明。令仲尼不次《春秋》,今虽欲观定哀之世,求五伯之迹,尚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