祝笑道:“师父,你既不会设醮,又不会烧炼,头戴一顶道巾,身穿一领道服,却会做些甚事?”道士说:“我只会苦的知道他怎样苦,能与他转变个乐处;乐的知道他怎样乐,能与他说个长远乐。”庙祝听了,笑嘻嘻地道:“如此却甚好。我这两村,正在此苦乐不均,师父若能转苦为乐,使乐到个长远不苦,莫说乐村敬奉,便是苦村也感仰,就是我庙祝也报恩。 ”
当时听了,便传与两村。早就有苦村一个贫汉走到庙来,望着僧道下拜说:“闻知师父会转苦为乐,我小人苦已极了,特来请救。”道士问道:“你是何等苦?”贫汉道:“小人的苦,家徒四壁,粮无半升,常日忍饥,还要无衣受冻。”道士笑道:“这何足为苦?”贫汉道:“比那乐村,衣帛食肉,歌儿舞女之乐如何?道士笑道:“他何足乐?”庙祝道:“师父,两相比较,贫汉可谓极苦矣。”道士问道:“贫汉识字么?”贫汉道:“略识几个。”道士道:“尚有往籍前言可看,得意会理,尚有余乐,不足为苦,不足为苦。”贫汉笑容而去。却就有一个残疾跛足,衣不遮体,走来问道:“师父如我这苦真苦,遍体伤疮,两足腐烂,肚里无食,身上无衣,何等苦楚。”道士道:“尚有两目可观,双耳堪听,一时少住了痾痒,半盏可克了腹饥,尚有片时之快,何足为苦,何足为苦?”这残疾跛着足,笑了一笑而去。只见一个老者,扶着一个聋瞽之人,虚喘喘拖病而来。那老者替他说道:“师父,这人苦不胜言,目不见,耳不闻,饥寒成病,可怜他苦说不出。”道士说:“尚有你老者扶持,何足为苦。你又代他能言,苦尚未极。且问你:他之瞽目,是胎中瞎,是壮年聋?”老者道:“是壮年聋瞽的。”道士道:“更有聋瞽之趣。”庙祝笑道:“师父说差矣。”道士说:“我如何说差?”老叟也说:“师父说的果差。”却是何差,下回自晓。
第六十七回 说苦乐庙祝知音 举数珠长老破怪
老叟与庙祝说道:“一个人全靠两只眼看,两个耳听,听不见人言声响,看不见南北东西,身再拖病,家又贫穷,还有一件最苦,他喑哑不能说话,这苦何如?师父,你道他更有聋瞽之趣,岂不是说差?”道士道:“你们只知苦,不知他乐,他外目不见,中情不扰,两耳不听,心志不烦,有口与人讲苦,人谁能替?总不如饥得一食之克,寒得一衣之被,到作了个浑浑沌沌上古之朴,他虽无乐处,未足为苦。”庙祝道:“依师父说,世间只有乐,没有苦,这苦字当初莫要制出它来罢了。”道士道:“苦之一字原有,但皆不在这几般人。”庙祝道:“不在这几般人,却在哪几般人?”道士道:“却在乐村。”庙祝益呵呵大笑道:“怎么乐村有苦?”道士乃说道:“我有数句俚言,你试一听。”乃说道:
乐极每生悲,犯法身无主。
一旦明与幽,丝毫必有处。
想昔荣华时,不知寒与暑。
今日受炎凉,这苦谁怜汝。
庙祝听了道:“师父说得是,乐极生悲,犯了恶孽罪过,果然这,样人,当时享荣华,受富贵,一旦恃乐忘忧,到了个犯王章、堕地狱的时节,有眼看不见亲人,有耳听不得好话,有口向谁诉冤,害了些无疮的毒痛,受了些不病的灾厄,果然比那苦村,身体虽苦,心情却不惊恐惶愧,自己揣度说命当受贫苦,便安命罢了。师父果然说苦村众样人,何足为苦。只是乐村人,知道乐极生悲,他却知节,每乐而不淫,知王法森严,却守份为乐;知地狱昭彰,乃安乐不作恶,可不长保其乐?”道士道:“果如庙祝之言,乐果如此,自能长保。”
正议论间,只见前村钟鼓交响,香幡导前。庙祝与老叟出外,问是何故,村人说道:“我那村里有件怪事,特请海潮庵高僧驱治。”僧人、道士听得,也忙出庙问道:“村里何怪,怎便去请高僧驱治?”村人说:“我那铁钩湾村,向来蛟患时生,只从有两个僧道,法治平安。今忽有一个赤风大王,在村显灵,要人家猪羊祭献,如无猪羊,便要伤人家小男妇女。闻知向日僧道自海潮庵来,今去延请,蒙高僧嘱咐方丈一位长老,叫他来驱治这怪。”僧、道听了,乃杂在众中,去看那迎来的长老。但见那长老,坐在一乘轿子上,眼看着鼻子,手拿着数珠,端端正正,任那村人扛抬。道士见了,向老叟说:“你看这众人,延请长老驱怪,这般尊重尽礼。你老人家要我们捉妖,却甚亵慢,哪里知道世间隆师生道,必须致敬尽礼。”老叟答道:“师父,老汉虽愚蠢,也晓得敬贤。比如人家敦请个先生,你要他吐露胸中真才实艺,教导你子弟,能有几个出忠心,为传教,收门人,广效法!却有一等心术少偏的,你要他尽心传道授业,他尽心不尽心,在他自心,你如何得知?你若慢了一分没要紧的外貌,他便差了十分要紧的中情,所以为主人的要致敬尽礼。”僧人笑道:“老叟既知此一节,便就知尊敬长老的这众人,十分有礼。只是世间人要为己做一件事业,便要借人财力,便也要尽十分敬重。那与你行事的,是个忠信好人,自与你尽心去做,若是个不忠信的,你再慢了他一分,他便坏了你十分。”
僧人与老叟一面讲着,一面看着迎长老。看看长老近前,看见僧人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