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来。当下走进三层楼书场,坐下一回。又想走下楼,正一手推开右面那扇玻璃门踏出来,谁知外边一人一手推开左面那扇玻璃门跨进去。这当儿复生胖胖一张油脸,和那人白白一片粉腮,擦了一擦。复生忙道:"对不起,对不起。"那人瞧了一瞧道:"喔,是你,不要紧,不要紧。"复生又一怔,原来那人便是方才鸳鸯池畔凝眸一笑的人,因为那人身材特别发育,所以和复生面碰面擦得着。当下复生趁势谢一擦之罪,酬一笑之恩,便邀她到二层楼大菜间小酌。灯下打量她姿首腰肢以下,忽见一件平生酷爱的至宝。原来复生最爱女子纤足,他说纤足女子其妙。像洋澄河金瓜蟹,福漆桌子上,能沙沙纡行,妙处在八足有力。当时那女子便有此项妙处,一双纤足更是天生美材。说他像粽,脚趾太长。说他像鱼,脚背太低。凹尖不等之形,便是请当世数学家,用勾股几何术来测量绘图,一时也难获确切答案。然而瞧在复生眼里,当人参果一般,恨不得把金击子随敲随食。当下那女子叨扰复生一饭,便以身报德,两人兴匆匆跑出游场,重寻欢窟,暂且按下不提。
再说亚白去找凤梧,不到一点钟,仓皇奔回编辑室,一望复生已跑,连忙吩咐茶役四处找寻,杳无迹兆,自己又坐包车到复生寓所去找,只有一位扬州娘姨,在楼上打盹,一问不在。又回到公司里,其时已交一点钟,小兆说书早落场,走到编辑室来,亚白问他见过复生吗"
小兆道:"十点钟前,我经过跑马厅一苹香门口,见他同冠芬两人,携手入内。"亚白道:"哦,那一定又在阳台之上了。我有急事,今天非找到他不成。我去拖他起来。"说着赶出门来,跳上包车,又到一苹香两旁一块块牌子上瞧到,没有姓言的。姑且上楼,四处巡视一周,不见复生人影。正想下楼,碰见一个熟悉的茶房,问他一讯,方知刚才已走。亚白心想,此时必返寓所,重复赶到复生家里,敲门上楼,只见复生正在洗手,把块药水肥皂,涂了再涂。原来复生寓所,除复生以外,只备一娘姨守门。复生的夫人在原籍,上海既以寡人资格独处,不免寡人疾发,要在风尘中物色一知己。只是复生生性爽直,在妓院里勾勾搭搭,他嫌手续麻烦,所以只在游场物色。碰巧今晚在鸳鸯池畔邂逅一美,引到一苹香,成其美事之后,回到家里,正想洗手入睡,又见敲门进来一人,正是亚白。亚白问他道:"复生,你好,居然为元首宠幸,我已从你们行宫而来,调查得仔仔细细,你住的几号房间,你几时进宫,几时出宫,我可还得出你宝门。"复生笑道:"岂有此理,现在的冠芬,既身登九五之尊,宠幸者列屋而居,大家想一亲颜色为荣。像我这样穷措大,有此资格吗?你正在那里说梦话咧!"亚白道:"那末你一苹香到没到?既非元首,哪人是谁?我苦极苦极,找了你半天,现在找到了,开房间事,姑且慢慢盘驳你,你知道赵凤梧出了毛病吗?"
复生吓了一跳道:"出了甚么毛病呢?你快说给我听。"亚白道:"说来话长。他总不脱书痴习气,我说个大略你听听,速急和你去瞧他。"复生道:"究竟甚事呢?"亚白道:"他和日新里芸玉,本来苏小乡亲,一到上海,在北里萍水相逢之后,当然不免逾格爱好。这节工夫,芸玉日间在生意上,晚上总归私邸,和凤梧同宿同起,凤梧资用拮据,芸玉甘苦共尝,毫无怨言。不意被凤梧内务部知道了,大发雷霆,前天特地到上海来侦查,亏得香巢没有泄漏。赵大人终不免埋怨芸玉,芸玉冤无可泄,假意对他道:我们俩既不能相安一室,还是趁早分飞两处,免得你夫人前为难。凤梧骤闻此语,如青天霹雳,逼着芸玉说,分飞到哪里去。芸玉本来有个湖南姓郑的盐运使,几次三番要把她宝扇迎归,因凤梧一片真情,不忍割舍,悬而未决,当下芸玉假说到湖南去。凤梧听得,信以为真,发狠起来,把芸玉项下悬一颗钮大的金质小鸡心扯下,对里面一张芸玉的小影,洒了两滴眼泪说道:你要到湖南去,我也拉不住你,你早些去罢。只是我嘴里如此说法,心里总丢不下你。那么没法可想,且把你这颗心,送到我心里去。两颗心合并在一起了,那时你的心既在我心里,你身子到湖南去,我也不在乎此。他一边说着,一边当真把颗金鸡心,连里面照片一起送到口中,呷口茶,咽下肚去。急得芸玉母女三人,跳脚发急。这时碰巧我去瞧他,连忙送他到宝光医院去吃药水。现在宝光医院,不知怎样?我快同你去瞧他,想法子救护。吞下黄金,有性命之忧,不是耍子。"复生听得也呆了。
亚白催他快去,复生披衣匆匆同亚白走下楼,雇一辆黄包车,跟着一径到法界宝光医院,一问院长道:"姓赵的凤梧先生,刚才已送回调养去。金鸡心吃下药水,早已呕出,不妨事的。养两天神,便能复元。"亚白和复生一颗惊心,才算镇定。因辰光已晚,各自回家安宿。当晚无话。明日垂晚,亚白、复生正要去望他,凤梧忽走进编辑室来,视若无事。亚白道:"老哥真做得出。昨晚你皇帝不急,急煞我们太监。你现在身体好么?"
凤梧面上若重有忧愁,冷冷答道:"好了,再没有事,昨晚真对不起老友,我也一时之愚,现在已觉悟过来。千里长棚,筵无不散,还是趁早独挥慧剑,斩断情丝,留得此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