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下酒楼,在人丛中一轧,一只手给旁人拉住了,硬派他扒手,窃去了身畔一叠钞票,两人扭到捕房里,在病生身畔搜出二百元钞票,那人一口咬定是他的,钞票上有图章,那时亏得病生有见地,实供向汪初益敲竹杠敲来的。堂上心下明白,当敲诈罪办。监禁西牢半年,逐出租界。从此以后,小报风潮稍息,不敢公然敲诈。”
衣云听得道:“这着棋子凶险极了,可是人人不防备的。”这时璧如已换过一身新衣,二蓝铁机缎灰鼠袍子,黑丝绒对襟马褂,暖帽缎鞋,神光焕发。玉吾道:“老哥,你今天可是要做新官人么?我来吃你的喜酒。”璧如道:“只少新娘子。”衣云道:“堂子里随你去拣选。”璧如道:“怕新娘子不承认我新郎,也是白文。”这句话在璧如是无心出口,玉吾听得,脸一沉,璧如自觉失言,忙道:“新娘子不肯时,只有请你们两位漂亮面孔代表。”玉吾才始接口道:“代不来的,非你真身不行。”这时复生道:“空冀在那里,我们一起去罢。”璧如道:“他今天在一苹香请客,你的请柬,怕在公司里。”复生道:“我也不管他请不请,闯去便是。”说罢正想出门,请柬又来,写着有贵友可一同入席。复生道:“那么我算你的贵友吧。”璧如同着衣云、玉吾、复生径到一苹香。先进菜间,见主人还未到。西崽道:“马先生、李大人等开的十号房间,知照有客来,请到房间里坐坐。”四人径进十号房间,只见两男三女,正坐着说笑。李大人站起身来招呼。空冀问玉吾尊姓大名?玉吾应酬一阵。璧如又为衣云、玉吾,替李大人介绍过。空冀和衣云作密谈,问衣云住在何处?去年年底何以踪迹少见?衣云敷衍一阵。空冀道:“近来阁下不知有否空闲?敝局一位编辑员生病,可是编的一部字典,立待付印,未便久悬,拟托老兄编辑完成,或请老兄住局,或携出编纂,都可办到。”衣云道:“近日心绪不宁,稍待几天,一定帮忙。只要力之所及,敢不从命。”空冀笑了一笑道:“老兄心绪未知何日可宁?等你心绪宁时,我们又要吃喜酒了。”衣云一怔,望望玉吾,亏得他正和李大人扳谈,没有听得。空冀见衣云惶恐,似有所顾忌,也便不说。李大人道:“客差不多了,我们入席罢。”说着一齐走到菜间里去。三位女客,便是文娣老六、老七、奇侠楼老四,一起九人,围坐下一只圆桌子上。原来那天吃的各客中菜,仿西菜式子吃法,预备下十客。李大人道:“再有一位乌亚白先生没来。”复生道:“他有些事情,不见得来了。”李大人道:“不知有什么事情?”
复生道:“容在下停回到房间里细讲。”空冀道:“亚白有什么大事,一定给大总统不是副总统,拉着吃大菜去了,何用你复生细讲得。”复生听说亚白吃大菜,不禁噗哧一笑,暗想他这顿大菜,也是中菜西吃,有铁排鸡腿,溜黄菜等,味儿很不差的。
这时空冀代众客写局票。复生道:“我现在不叫元首了,替我写个三马路忆笑吧。忆笑比元首,要妙曼得多。”李大人道:“我的局,已在席上,也无须写得。”空冀写了一张福祥里贝英,又写一张奇侠楼,问老四先生在生意上吗?老四道:“今天老七老早就来的,你去叫就是。”空冀道:“衣云,你叫谁?”衣云道:“不开户名了。”空冀想了一想道:“我有一人介绍你。”说着又把奇侠楼一张局票上添注个字。又问玉吾可有?玉吾道:“刚来上海,此路不通。”空冀道:“不通何妨,通通我替你介绍一人,包你十分满意。”说着,写一张钱叫福裕里幻幻,三张一齐发出。西崽送上一瓶白兰地,老四代主人斟上一巡。老六老七不肯喝,老四一转念,走出菜间,和西崽说了几句话,重复入席。停会,西崽走来,老四吩咐西崽,把昨晚喝剩的半瓶白兰地取来。西崽答应一声,笑吟吟送上半瓶白兰地。老四自己斟下一满杯,一饮而尽。笑着劝老六、老七道:“我已陪你们一杯,你们不好不领情。”老六、老七勉强喝了一口。老四又道:“老六,你多喝些呢,怕嘴唇皮上也没有沾湿。一个人朋友交情不好不领,我劝你好好多喝一口。”老六又喝了一口,差不多已干半杯,老四忙替他斟满。
空冀拉拉老四的袖子低低道:“老四,别坏良心,吃醋不是这样子吃法的。”老四对空冀瞅了一眼。这时西崽上菜,第一色油氽土司,是把方块土司挖空了。当中嵌着虾仁。外边把细葱缚住,在油锅里氽过,上口松,收口鲜,外加焦盐香葱,委实可口。停会送上一色奶油清翅,各人一小碗,托着一只白磁盆,盆边搁着小叉小匙。吃罢,又送上一色鲜鲍鱼。复生问道:“这席菜,价目怕不便宜。”李大人道:“有限得很。”停会又送一客甜味的莲子桂元肉清煮白木耳汤,杯面上氽三四朵木樨花,清香可口。其他接一连二送上,什么出骨鹧鸪,白汁鱼唇,生妙香螺,煮法特别,吃得各人支腰撑颈,大有吃不下之势,老四一味劝酒,老六、老七又喝下半杯,早已眼波溶溶,粉颊流丹。这当儿忽地走进一位花技招的美人来,对众人秋波一转,问一声那位大少姓钱?玉吾恭恭敬敬站起身来道:“敝姓钱,不知有何见教?”话没说完,引得合席诧异。璧如、衣云笑得前仰后合。正是:
纸醉金迷游子梦,兰因絮果笑中缘。
不知走进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