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而辽沈一带地方,满州时来侵犯,兵事尤为注意。这年当万历四十年,不料沈阳城外,出了一位媚外求荣,天民丧局的宝货。这位宝货,姓范名文程,表字宪计。本宋朝范仲淹后,移居沈阳已十二代了,却生得聪明绝世,机诈百端,经史子集,三略六韬,以及一切天文地理,都胡乱识得些儿。年近四十,所生三子,长子早死。次子承谟,三子承勋。承馍已十六,承勋尚幼,皆自己一手课读。家中田产,本系中人之资,逐年家运不辰,门庭多故,家资也就淡薄起来。偏又累试不第,日深月久,不免自怨自艾,自思自想,动了个口鹩择技的主意,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,一味的长吁短叹。
说也奇怪,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。他那儿子承谟,见老子牢骚抑郁,大不自在,就托着腮儿去想,偏生被他想到了,慌忙跑来坐下,开口问道:“爹爹这几日愁眉不展,莫非有什么病儿了?”文程叹道:“你那里晓得为父的心事,只因家计日衰,命途多舛,这个地方,终久满洲必来骚扰。那时节进无以立足,退无以自谋,却便怎好?”承谟道:“爹爹你老人家真是聪明一世,糊涂一时,放看这样的智谋学术,只怕梁山泊的吴用还要让你老人家一步,怎说是进退两难呢?如今这个世界,君属臣懦,也同宋仁宗时候差不多,只可惜没有个忠义宋公明替天行道,若是有了,孩儿便与他你老投奔他去。”文程叱道:“你怎的失心疯了,拿着老子颠倒去比强盗。”承谟笑道:“你老既不肯做强盗,儿到有一条顶上的出路,其实比做强盗还安稳些。不过画虎不成,恐连狗部不像了。孩儿早已想到,只不知使得使不得。”文程道:“且说来看看。”承道道:“爹爹不是说甚么满洲么,那满洲端的了得。我替爹爹想看,我们在这中国做百姓,好比沧海之一粟,只怕今生今世,那功名富贵,瞎了眼也不会撞到我们家里来。又道是朝内无人莫作官,纵然博得一官半职,更是难安于位,到不如去投奔满州。他那皇上开衅中国,自然是采用中国人,爹爹投诚过去,把那一肚皮本事卖弄起来,还怕他不好生看待?倘若他的时来运来,竟慢慢的做了我们中国皇帝,你老岂不是一介书生,倒变了开国元勋么?”
文程起先听着,倒也出了几点冷汗,听到后来,冷汗也不出了,心里好似中了一颗石子,不由的发烧发痒,暗忖道:“我这儿子真可爱,他一猜便看,我又何尝不知道那些道理,却难为他说得痛快。《易经》上说过,二人同心,其利断金。这个机会,好道是我出头之日。”便对承谟道:“我儿之言正是。我看中国有兵无饷,有名无实,如何敌得过满州,便是区区辽沈,总逃不脱他的虎口。将来我等被擒降过去,倒不如这投诚的体面。就这么办罢。”承谟道:“可不是呢,一来可混混吃用,二来可免刀兵之累,只等着机会,便好高飞远举了。”文程父子,正谈得高兴,不提防屋顶上刮喇喇一声爆响,一阵狂风奔雷也似卷将进来。风过处,只见数条黄线往屋角上旋转有声,那远近人声鼎沸,如千军万马厮杀一般。父子两人大惊。正在踌躇之际,又是一阵爆响。这响竟非同小可,觉瓦砾如雪雹般打下。霎时间又来一片哭泣之声,父子两人忙起身开门一望,但见黄沙数丈,如雨点的往下纷落。此时正当晌午,却仰面不见天日,那远近房屋,都被大风吹倒不少,街上携儿挟女,觅母寻爷,不住的乱跑。遮莫有一个多时候,黄沙渐稀,云端里隐隐现出个赭色日头,旁边回绕看二三十个小黑日,移时黄沙四散,红日始照耀如初。那些小黑日,一直向东北方旷野上落去。
且慢,如今正是二十世纪科学时代,这些天文地理的讲究,都已—一发明,怎么我做书的又说起什么灾异来?须知这部书,是表的明末清初事迹,那时节的野蛮气习,腐败情形,自不可抹杀。便是看官们见了,也知道野蛮腐败,为害不浅呢。
且说文程看得日呆目瞪,喘息方定,因叹道:“依今日灾异而论,此方不久必有兵灾,然兵燹以后,却有人主建都之象。”承谟见话内有因,接看问道:“爹爹何以见得?”文程猛听儿子问得蹊跷,不免放出一副善观天文,兼精地理,专参六任神课的气象,摸了嘴唇上几根八字胡子,闭目凝神半晌,方文绉绉的演出一段大议论来。只见他说道:
天本乎正,人受以形。君子以有形察无形,以有气知无气,道正则形正,气变则形变。人看,禀天地之气以成形,为万物中之最得乎正者。若夫风云雷电,亦天地之气相,感而成状态也。天地之气正,则风云雷电所发现之状态,一寻常之状态而已。推而言之,即如上下一心,君臣戮力,朝无虚位,野无游民,是人皆得天地之正气者,无复佥人宵小,祸国殃民,其道一也。倘或天地之气变,则风云雷雨所发现之状态,必有种种飘忽奔腾之怪象。推而言之,亦犹庸君主国,奸佞专权,君子道消,小人道长,是人皆触天地之戾气者,于是四方多难,国困民穷,其道又一也。迩年以来,纲维纵驰,名实淆混,套贼跳梁于陕右,上蛮猖摄于辽西,贡市属国,复鸱张虎视于宣大,而皇上本深居静慑,罔有所闻;臣下复粉饰太平,一无所措,奇穷怨毒之气,上千天地之怒,故借灾变发现之,以示警也。其黑日落于东北方者,当应在满洲扫荡诸部,定平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