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趣,却然相见恨晚起来。两桌人正讲的热闹,忽见玻璃门开处,走进三个女子来。珠光宝气,异常耀眼。八个人眼光,不觉一齐停住。那三个女子,像春云出岫般冉冉走将来,直从椅子边擦过。脂香粉气,馥馥扑人。费太太道:“那家的眷属,这样撩人,连我也被他撩得摇摇无主,男人家更不必怪了。”大姨太笑道:“大姊姊这么说,老爷着迷,责备他已经是多事了。”马太太道:“这三个人,我都认得。他们眼错没有见我们,见了也要过来招呼的。”二姨太道:“瞧这模样儿,体态儿,莫非是堂子里头人物么?那副腔派,何等的轻荡。”马太太道:“人家确确是公馆中太太、小姐,怎么说是堂子里人物起来。”二姨太道:“嫂子哄我罢了,我不信公馆中有这样的太太、小姐。”马太太道:“这是珊家园有名的周公馆,他家老爷叫周介山,与我们静斋是很要好的朋友,春泉伯伯也认识的。这三个女子,前头一个就是介山太太,小名儿叫做巧宝。后面两个穿玄色白丝纹巾线缎棉袄的,是他大妹子周风姑,穿白灰色巾线缎棉袄的,是他小妹子周小燕。”二姨太道:“我看他们面貌也不过如此,并不怎样的标致,不过眉目间另有一种媚气,身上头另有一副媚态,那是人家学不到的。只看方才走这几步路,走的可是另有一功。”说着,只见周太太等三人都回转身,重又走将过来,想来是那边没有空桌的缘故。这时候,却被他瞧见了。就笑吟吟的与马太太点头儿招呼。那三对秋波儿,却像流星般不住的瞟向四周去。忽见左边一桌上两个小伙子,起身招呼,说这里还空,就这里来罢。”周太太、凤姑、小燕就踅向那边去了。见他们坐在一桌上,异常亲热。两个小伙子一会儿敬香烟,一会儿敬瓜子,忙到个不堪。费太太见了诧异,就问:“这两个小伙子,是他们什么人?恁地亲热。”马太太笑道:“这个我们那里知道。”费太太道:“上海地方,女人家竟可以这样脱略,在里头时,早被人家当笑话儿讲,闹的人都笑煞了。”马太太道:“这种希没要紧的事情,都要当起笑话来,那真笑得没工夫再笑了。”说着,周太太早珊珊的踅过来,马太太忙住了嘴,起身让坐,问:“两位姨太太怎么不出来,这样盛会是难得碰着的。”周太太道:“他们齐巧有点子不爽快。”一面就问:“这几位可是令亲?”马太太道:“是敝女东,新从永康出来。嫂子没有会过面么?我来介绍。这位就是春泉先生的太太,这两位是大姨太、二姨太。那桌上两位,是春泉先生的妹子。”周太太一一见过了,就满面堆笑的攀谈。先问:“费太太,上海想是常来的。”费太太道:“也不大来,此番还是第一遭儿呢。”周太太道:“说上海是第一遭儿,简直瞧不出。照太太的衣裳,太太的打扮,太太的举动,竟像是个老上海。马太太,我的话错了没有。”马太太道:“很对,不要说别的,就这发髻样子,这么的好,连我们都比不上呢。”费太太道:“里头带出来的梳头娘姨,梳出来总有点子乡气。你瞧高耸耸的,像个什么。”周太太道:“还好,高是稍高了点子,伏贴倒很伏贴。”周太太又给两位姨太周旋了几句,又到隔桌上同两位小姐应酬了一番,才起身辞去。临去时光,又再三邀请舍间来走走。费太太心想:“上海的人,都这样和气,初碰面就亲热得要不的。”马太太道:“我们各处去走走,瞧瞧张园的景致。”于是先就安垲第内,楼上楼下兜了个圈子。然后从前门出去,弹子房、老洋房、光华楼通游了一遍。这日游人很多,到处人声嘈杂,人气蒸腾,热闹得不堪名状。浙人金赘虏曾有诗道:
难得劳生暂息时,与君并载一游嬉。梅花满放春来早,日影西趖我到迟。
颇觉眼前愁绮靡,应须物外论妍媸。未忘结习还多感,人海腾腾自咏诗。
马太太、费太太等一干人,才从光华楼出来,劈面碰见了费春泉、马静斋。静斋道:“今天擂台不打了。”马太太道:“为甚缘故不打?”静斋道:“听说外国人中国人讲不通呢。外国人只许动手,不许动脚。中国人不答应,所以不打了。”马太太道:“打擂台也会滑头的,上他当的人倒不少呢。”马小姐道:“既然不打擂台,我们呆坐在这里做什么,还是兜兜圈子爽气的多。”马太太道:“费太太不知可喜欢外头去兜兜?”费太太道:“我是随便的。”于是马小姐做主,叫马夫驾车,八个人陆续上车。马太太、费太太作先锋,马小姐新姨太作殿后,费家两位小姐两位姨太作了中军,四部马车一齐出发。出了张园,马夫把鞭只一挥,拍踢拍踢四部车子排成一字长蛇阵,滔滔滚滚,飞一般望东卷将来。(偏用先锋、殿后、中军、出发、一字长蛇阵等许多字眼,却只见其新,不见其旧,只见其雅,不见其俗。呜呼士谔先生,真天才哉。盖士谔先生,珠溪杰士,当世文豪。悯国人之沉睡,而思有以惊醒之,手著小说三十余种,都二百余万言,而续著且未已,泛滥广博,吾国小说界未之有也。其描写古今英雄豪杰之成败得失,治乱兴亡,及盗贼骗拐博徒奸凶之诈术暴行,长言短语,上下纵横,曲尽其状。时而雷轰电掣,海立山崩,时而天淡云闲,星明月朗。写幽怪则神号鬼泣,写儿女则鸟语花香,忽而勇夫杰士,忽而女子妇人,其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