端倏忽变化,几如神龙之夭矫天空,不可捉摸。余尝评晚近小说诸巨子,应推士谔先生为第一。每有新著,辄乐为之评判。文字因缘,几成莫逆,而海滨弱女,遂得附杰著以传焉,不可谓非幸也。而俗人不察,漫谓余之倾倒先生,其中另含别意。呜呼,何其诬也。镇海李友琴女士识。)此时张园散出来的马车,约有三四十部,衔头接尾而往。一路蹄声得得,轮声飒飒,从静安寺路兜到卡德路,转向白克路而来。到得白克路上,忽觉一众马车,顿时加出速率。眼看在前的几部马车,忽地不依行列,斜刺里兜了出来。就听鞭声嘹亮,那冲出来的马夫,早精神抖擞,放足缰绳。这匹马也似晓得人意似的,把头项连点几点,竖起鬃毛,电掣风弛,向前奔去。一部既起,那几部著名快马,便也各不相让,纷纷齐上追赶。此时马蹄声,车轮声,竟如急风夹着猛雨打来一般,拍拍拍,飒飒飒,一往无前。费太太等第一次儿遭逢,自然比众得意。众马车互相争竞,互相比赛。一过中泥城桥,就都按辔徐行,不似先前那般驰突了。从劳合路转向大马路,马太太命马夫径由黄浦滩四马路兜了两个圈子,早已残阳抹树,晚风袭人。马太太叫把马车放到一枝香番菜馆门口,众人陆续下车。一进门就有很机灵很清洁的年轻西崽迎上来,笑嘻嘻叫了声“马太太。”马太太道:“小张,宽势点子房间有么?”西崽道:“下底五号好么?”马太太摇头。西崽道:“楼上十三号,靠阳台望下去就是马路。”马太太道:“既然十三号空着,为甚早不说,你倒调皮。好好。”西崽不敢回答,引马太太等进了十三号。只见粉壁素帏,收拾得像水晶宫一般。大菜台上铺着雪白的台单,中间洋磁花瓶,供着灿烂鲜花,芬芳扑鼻。马太太请费太太等依次坐下,西崽搬上瓶壶架子及刀叉等件,又搬上八个玻璃杯,杯里头各插着一块洋纱手巾,折叠成各种花朵,看去十分玲珑。马太太道:“太太喜欢吃点子什么,说出了叫我们丫头代写。”马小姐道:“妈真昏了,费家太太和姨娘姐姐等,都第一回儿到上海,大菜的名目叫他如何晓得,我来代点了罢。”马太太笑道:“你倒又要排喧我了。”马小姐执笔在手,飕飕地写起来。无非是元蛤汤、板鱼芥、辣鸡之类,又另要了几样牛奶点心、干果、糖食。西崽接单去迄,先把牛奶点心等送上,却都装在高脚玻璃盆子内。马小姐笑道:“妈可要叫两个堂唱来,热闹热闹?”马太太道:“你又要出枪花了。”马小姐道:“不是呀,费太太等都是远客,叫了两个局,好似好玩一点子。”费太太等不懂,忙问:“什么叫做叫局。”马小姐就把叫局的缘由说了出来。费太太道:“这么说时,我们妇人家也好逛窑子的了?”马太太道:“妇人家逛窑子,上海地方不算什么希奇事情。不要说光是叫个巴堂唱,就吃花酒住夜的也多的很。”费太太不胜羡慕。开言道:“上海究竟是快活地方,女人家也能够这么快活。我一竟说前世不修,投胎投了个女身,拘拘束束,一辈子关在家里头,只好眼看着男子恣情作乐,几时能够像男子般快活一道儿,就减掉点子寿数也甘心。”说着,回向两位姨太道:“我不是一竟同你们这么说么。”大姨太、二姨太齐应道:“谁不愿这样,只是再不料竟会有偿愿的日子。”马小姐见费太太等这么说,顷刻兴头的了不得,嘻开着小口,向马太太道:“妈我们索性替费太太多叫几个来,尽让拣选拣选,拣对了就好攀一个相好。”马太太道:“随便你罢。”马小姐真也来得,使笔如飞,不多会子早写了一叠的局票。费大小姐斜眼望去,见什么同春坊沈彩林、迎春二苏玉兰、西公和王翠芬、六马路周碧桃、兆贵里甄可卿、三马路梁双玉、清和一花媛媛、吉庆坊何月仙、清和二王者香、日新里醉芳楼、祥和里卧云阁、精勤坊叶小月、安乐里金素娥、普庆里谢絮才、南平安赵三宝、迎春四文巧林、清和二十里红、清和沿惜红别墅,还有几张放得远了,望去不很清楚。只听他道:“你们六位每位三局。”新姨太道:“你自己呢?”马小姐道:“我和妈本底没有相好,现在说不得,只得也叫两个来奉陪奉陪。”局票发去,不一时,第一道汤先上来,大家用匙喝着。费太太酒量很好,嫌葡萄酒没味道。马太太叫西崽斟一杯勃兰地来。费太太尝了尝,才道还是这个,可以喝喝。马太太道:“勃兰地味儿果然厚一点子,只可惜是外国货。太太你不知道,我们现在进了国货会,外国货是禁用的。今朝为了太太,说不得只好开一开禁了。”费太太问:“甚么叫做国货会,我可没有听人家说过。”马太太就把国货会立会的缘由说了一遍,费太太道:“我偏不信这件事,你们这几个人,容容易易就会办的成功,发起这会的人,恐怕第一个先要犯禁呢。”马太太道:“别个可不知道,梅太太我可保其决不会犯禁的。”费太太道:“嫂子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,既然主张国货,我们今天就不应在这里吃饭。”马太太听了,面孔一红。马小姐连忙分辩道:“不呀,这里名为大菜馆,所用作料都是中国东西。就是方才的葡萄洒,也是中国自造的。”说着,叫的局陆续到了。众倌人见在席都是女客,应酬得比众巴结,太太小姐叫得应天价响。唱曲的唱曲,讲话的讲话,热闹得不可言喻。费太太举目四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