荫树下垂泪,忽见一上老宫人进来,递一样东西给我道:‘为了你这件小事,提心吊胆的,不知转了几十个手咧’。我把那件东西拆来瞧时,却是程郎寄给我的书牍。”翠琴说着,笑向万里道:“我一见你的笔迹,便想起你的人来。这时伤心惨恻,无论怎样的事,也没有这般可悲了。那时我持着信笺读一句,滴一点泪儿,直到读毕,便大大地哭了一场。”
普明笑道:“伤哉!情之为祟也。”万里也笑道:“大师为什么只在一旁挖苦人,我就是对你磕几个头吧!”普明哈哈大笑,立起身来说道:“走休!走休!以后便是尚玉来救姑娘了,可是不是?咱都知道的了,莫听,莫听,去休!去休!”
普明说罢,狂笑着走出去了。万里和翠琴也含笑着相送。
普明去后,程万里回顾翠琴道:“我们不如他,这个老和尚才算得洒脱咧!”翠琴点点头,又续说道:“我自接你那封信后,要想寄个回音给你,只是宫廷不比得在外。里面规例严密,想来想去,终没有投书的机会。那时我写好了复信,连同你的来书一块儿放在身边,不料皇帝又来召幸,怕我身上带着利器,命宫女们把我的遍身一搜,两封书牍一起被她们搜去。
皇帝将书信看了一遍,才晓得我别有所属,于是把我送入昭阳宫。这座宫院是最冷落、最僻静的所在,我独自一人居在里面,真是形影相吊、凄凉万状。我本来早经自尽了,为的有你在外,我终希望明天之幸,还有重逢的一日。那天夜里,我正在伤心恸哭的当儿,忽闻檐瓦上有足步声音,我那时又是诧异,又觉得心慌,不由得索索地抖起来。猛见宫门呀的一声开了,走进一个短衣窄袖的丈夫。他对我说道:‘你那人儿望得你眼也望穿了,快随俺走吧!’我方要问个明白,那人却不由分说,取出一条褡裢,向我的腰上一套,翻身负着便走。我在他的背上,只觉得耳畔呼呼的风响,好似腾云驾雾似的。这样走了一程,天色已经大明,那人把我放在僻静的树林里,自去弄些东西吃了,两人相对,直到了黄昏。这时我昏昏沉沉的,也忘了饥饿,看着明月东上,那人又负了我疾走。到了这里的寺面前,他就推我进来,不期竟得和你相见。我还当是梦景咧。”万里叹口气道:“人生的遇合,本来有天定的,愈是要合,偏是相离。
今天的相逢,殊出俺的意料。”翠琴想起了前后离合的经过,不禁也深深叹息。这事且按下不表。
再说严氏父子自专政以来,越发跋扈飞扬,差不多阖朝的大小臣工都在严氏门下。那时权柄最重的,第一个是鄢懋卿,第二个是赵文华,第三个是罗龙文。这三个奸臣在朝列为鼎足,助着严嵩狼狈为奸。三人中尤其是赵文华,笼络的手段又好,钻营的本领可算得第—。他除了趋奉严嵩以外,又拜严嵩的妻子欧阳氏做了干娘。赵文华曾出使过海外,带些奇珍异宝回来献给欧阳氏。那个欧阳氏是贪财如命的人,得了赵文华的珍宝,心下喜欢得了不得,每见了文华,终是眉开眼笑地,口口声声称着孝顺儿子。
文华赖着欧阳氏在严嵩面上替他吹嘘,由员外郎开擢,做到了工部尚书,位列六卿。他官职一天天地大上去,作恶也一天天地厉害起来。什么强占民田,强劫良家妇女,种种万恶的事,真可算得是无所不为了。别的不去说他,单讲他卖官鬻爵的造孽钱,也不知积了多少。文华既有了这许多钱,家里便造起房子来,崇楼叠阁、画栋雕梁,直筑得和皇宫不相上下。又在这高楼大厦后面,建设了一个极大的花园,什么楼台亭阁、池塘花轩,没有一样不具。那座花园的正中,又建起一座楼台,这个楼台是团团都走得通的,四面八方千门万户,不识的人走进了这座楼里去了,休想走得出来。楼的花样多了,工程自然非常浩大。它的形式好像古时西国帝王的迷宫,赵文华就称它做走马楼。因骑了马在这楼台的四面去走,横直斜圆,没有一处走不通的。现在人民所盖的楼房,四周团团兜得转的,俗称它为走马楼,就是文华所引出来的。文华建筑了这座走马楼,楼中还有七十二个精致的房室。每一个室中,居住一个美姬,两个美貌的婢女。赵文华每天公事办完回来,就在走马楼的正中厅上设着酒筵。文华南向坐了,令七十二个姬妾在一旁侍饮。
酒至半酣,文华便取出七十二个牙签来,令姬妾们随意抽取。
这七十二枝签中,有两枝是红头签儿,七十枝是绿头的。
抽着了红头签,就命抽着红头签的两个姬妾侍寝。每日是这个样儿。那乖觉的姬妾暗暗在签上做了记认,临取签时自然一抽就着。抽不到的姬妾,只得怨着运气不好,不免就要孤灯一盏,单裯独抱了。讲到这座走马楼,本是赵文华的秘密私第。他还有正式府第在京城里面。府第中自文华的正夫人以下,也还有四五个姬妾,文华有时也少不得要去应酬一会。你想一个人有了这许多美貌的姬妾,无论他有彭祖那么的精神,怕也未必来得及哩。
那时文华有一个外甥,叫做柳如眉的,年纪才得弱冠,却是个风流放诞的少年。这如眉自幼儿便不喜欢读书,所好的是问柳寻花,进出的是秦楼楚馆,总而言之,专在女人面上用工夫就是了。三月三的上巳辰,京城中的妇女都到郊外去踏青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