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里发抖,此时越是着急,越是弄不明白。如海赌气,摇断了电话,穿上马褂,坐着阿福包车回家。一进门只见薛氏铁青着面孔,坐在客堂正中。薛氏的后母黄氏,泪痕满面的打横坐着,不住用手巾拭着眼泪。老太太手扶拐杖,立在黄氏身旁,和她正说着话。秀珍秀英姊妹两个,都站在当地,怒目望着屋角。屋角里却是李氏,双手抱头,坐在半桌旁边,头上还包着块白布,布上隐隐露出血迹。邵氏却站在她背后,掩面啜泣。如海见了,莫明其妙。黄氏一见如海进来,霍的立起身来,带哭带说道:“姑爷你回来了,你想想天下有这等事的吗?我家大小姐嫁了你姑爷二十多年,亲亲眷眷,时常来往,从没出什么乱子。况且我薛氏门中,五房一子,谁不知道,比金刚钻还要宝贝。承你姑爷看得起,教他到这里来玩了几天,就使小孩子不懂规矩,得罪了你姑爷,或是有什么不听说话之处,你姑爷也该好好的教导他,或是告诉他姊姊,责罚他。不该就这样怀恨在心,教人将他小命送掉,这个你姑爷未免太觉对不住人了。”说罢又嚎啕大哭起来。
如海听说,好似遇了丈二的和尚,摸不着头脑,问薛氏究竟是甚么一回事?薛氏鼻子里哼了一声道:“这是自己分派的事,你为什么不问你分派的人,却来问我?”如海更觉模糊。还是秀英看不过去,便将这段事细细告诉她父亲知道。原来薛氏还有一个幼弟,乃是他后母黄氏所生,今年才只十三岁,生得很是齐整。父母只此一子,都当他珍宝似的,如海也很疼他。那天薛氏三十九岁的小生日,差人接了他兄弟来家吃面,如海便留他住几天回去。这孩子住不几时就厌了,闹着要回家去。薛氏意欲命松江娘姨送他回去,如海说松江娘姨粗手笨脚,怕路上不小心,碰痛了孩子。横竖李氏在家没事,不如教他送一趟。薛氏也没有反对,李氏平日,很欢喜这孩子,听说教他送回家去,心中好生高兴。
这天早起,换了一身新衣裳,喜孜孜的带着那孩子出来,雇一部黄包车坐了,径向薛公馆而去。不道才走得一半路程,也是李氏命中该有这场灾难,忽然转弯角上冲出一部马车,恰和他们所坐的那部黄包车一碰,连人带车,一齐倒地,李氏跌破了头,孩子磕在李氏身下,受伤很重,不但头破血出,左臂骨节都断了,拉车的受伤最轻,只膝盖上擦去一块油皮。当下由途人将他们扶起,唤得巡捕到来,那部肇祸的马车,已逃走得无影无踪,只得将受伤人送往附近医院中救治。李氏见医院中有外国人,吓得魂不附体,情愿让他伤着,不敢留院医治,连伤药都不肯敷,决意出来。医生见她伤势尚轻,没甚妨碍,只得由她。又见她伤口还在流血,便撕了一方白布,给她包裹,听她出院。不过那孩子伤及骨骱,必预留院调治,李氏一个人出了医院,吓得黄包车也不敢坐,抱着头步行回家。松江娘姨见她这般狼狈,满身血迹,惊问所以,李氏说明前情,松江娘姨飞报与薛氏知道。薛氏得报,大惊失色,下楼向李氏盘问明白,先给她一顿臭骂,说她不该这般粗心大意,坐黄包车怎不拣拣好歹,带着孩子,理该教他慢慢地走,不该教他上杀场似的飞跑,如今闹出这般大祸教我怎生对人。最不该的,你自己倒脱身回来,让那孩子一个人在医院中住着,倘给外国人弄坏了,如何是好。李氏顿口无言。邵氏也得了消息,站在旁边干着急,插不进半句口。薛氏见了她,反说:“新奶奶,你想想这句话是不是?”
邵氏听了,觉得说是又不好,说不是又不好。说是的如何对得住李氏,说不是又难对薛氏,真是左右为难,把粉面涨得通红,无言可对。薛氏冷笑一声,也不更换衣服,匆匆出来,雇车回到娘家,把这件事向她后母黄氏说知。黄氏这一急非同小可,忙问她可曾见小的伤势如何?薛氏回说我也不曾亲见。黄氏更无别话,拖她同往医院中看她儿子。那时医生已把孩子的左臂衣袖褪下,用绷带药水棉花扎缚定当。头上也敷着止血药,外加白布包裹。一时不出伤势轻重。只见那孩子面白如纸,呼吸甚促,两眼时启时闭。一见他娘,不由的哇的一声哭了。黄氏心如刀绞,便要上前抱他,被外国医生止住说:“才敷的止血药,此时万不能动,一动又要流血的。”
黄氏无奈,问医生伤势有无大碍?医生连说不妨。黄氏又问她儿子伤处可觉得痛?孩子回言头里十分疼痛,此时上着药,只觉麻木不觉痛了。黄氏着慌道:“麻木的怕是烂药罢。”薛氏道:“那也未必见得,伤药中原有防人力弱,熬不住痛,用麻剂的,大约不致有碍。”黄氏还不相信,依她的意思,最好把缚的白布解开,让她看一个仔细。外国医生不许,说病人出血过多,精力不胜,须听他好好养息。探望的人,不准久留。黄氏听说,勃然大怒,便打算和医生淘气,顿足说:“难我道自己养的儿子,都不许探望,倒要听他外国人的节制么?”还亏薛氏略知医院规矩,知道无论什么人,一进医院,都要听医生命令。今见黄氏发蛮,深恐闹出笑柄,竭力将她劝出医院。黄氏恨恨不已,忽然想起这桩飞来横祸,都由李氏而起,因即随同薛氏回家,教松江娘姨请李氏出来,预备和她拚命。
李氏见了黄氏,吓得缩做一团,躲在屋角里不敢做声。幸得妇女拚命的本领,不及男子,男子遇着不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