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交的时候,往往搬刀弄枪,妇女的绝顶能为,只有痛哭。此时黄氏见了李氏,虽然心中毒得什么似的,恨不能一口将她吞入肚内,教五脏神代她行弄,将她消化作一泡尿屎,明儿出恭时,把她监禁在马桶里过一宵,再教挑粪的押她解到田中,罚为肥料,永与尘埃为伍。无如力不从心,只可自己痛哭,口中唠叨说:“你和我薛氏门中有什么深仇宿恨,要将我家这五房一子,断送在马车轮下?你一计不成,又施第二计,把他一个小小孩子,丢在外国人的医院里,以致我母子不能相见,就使不给外国人治死,也怕不给外国人吓死么!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,若是你们有什么对于我家大小姐过不去之处,也该辨辨,冤有头债有主,不能随随便便,在他兄弟身上出气。小孩子食不知饥饱,困不知颠倒,他知道什么,你们却要这样的暗箭伤人,未免太很毒了!”一边说,一边号哭不已。邵氏听她说的话夹七夹八,非但不能帮李氏出场,连自己也冤蒙不白,有口难分。李氏虽然不哭,她自己反垂泪不止。薛氏忙到隔壁胡公馆中,借电话打给如海,叫他回家。老太太听得吵闹,亲自扶着拐杖出来劝黄氏住哭。秀珍姊妹,也帮着她娘骂李氏说:“这老虔婆最是可恶,不论什么事,都要她挤在前头,倒像是个主人,动不动惹出祸来,又和缩头乌龟似的,躲在旁边,一动也不动了。”
老太太听得,大声呵止说:“你们女孩子家,懂得什么!胡说乱道,还不给我住口。”秀珍姊妹虽不做声,犹自怒目疾视的对着李氏。李氏抱头无语。如海回家,得悉前情,并不揆情度理,却附和着众人,把李氏狠狠的埋怨一顿说:“我本当你是个人,才派你做事,谁知你简直不是个人,这许多年纪,长在狗身上了。”李氏仍不言语。如海再前向黄氏赔罪,竭力劝她楼上去坐。薛氏母女都随着上楼,老太太劝李氏好生将息,也自回房而去。客堂中只剩下邵氏李氏婆媳二人,一个呆若木鸡,一个噤若寒蝉,一个流泪,一个伤心,也没有一人前来理会他们。坐了一会,邵氏问李氏可要回房略睡?李氏方才被众人骂得昏天黑地,伤处并不觉痛。此时没人骂她了,可怪这小小伤口,是知道世态人情,见她失了势,居然存心欺她,一点儿不肯让她安稳,此时见她耳朵里清净了,心有不甘,就乘时倔起,从中作怪起来。李氏觉得伤口疼痛难当,只得依着邵氏的话,抬身站起,两个人垂头丧气的走进卧房,邵氏替她铺好床褥,服侍她解衣睡下。又因她包头的那块白布上血渍已透出外面,旁边还有血滋将出来,解开一看,伤口里兀自流血。邵氏寻思道:“方才血已停止,此时怎的又出来了?”
原来李氏因被黄氏上门吵闹,不免着急,心血上涌,所以伤口又流血不止。邵氏见伤口上不曾敷药,想起客堂中茶几抽屉内有一包刀伤药,功能止血,忙走到客堂内开抽屉一找,这包刀伤药,已不知被那一个先下手的拿去了。邵氏无奈,只得在香炉中抓了些香灰,替李氏敷了伤口。另用一方白布包扎好了,倒一杯茶,给她喝了几口,叮嘱她好生安睡。自己回到房中,掩面痛哭,却又不敢出声,怕被旁人听得,将她笑话。一个人吞声暗泣,回想当年未嫁如海时,如海待她婆媳二人何等恭敬。就是嫁他之后,住在华兴坊时,也并没听过他半句重话。不料搬回同居以来,忽然将我抬得天般高,又忽然把我压下去。虽然待我面子上还不十分无礼,但对待李氏情形,已大非昔比,呼来叱去,竟和奴婢相仿。常言打狗须看主人面。况她还是我的长辈,他们将她这般薄待,明明不把我放在心上。这也罢了,今儿教她送那孩子回家,遭此横灾,论理并非她的过失,第一错在马车,第二该派那位拉黄包车的不顾前后。她与孩子同坐车上,身不由己,焉能怪她不是。况她这般年纪,身受重伤,已是可怜。黄氏痛子情切,与她吵闹或尚说得过去,薛氏不该纵容两个女儿,出口伤人。最不该的,如海身为男子,自应懂些情理,却也附和他们,任意将她糟塌,未免太狠心了。他明中虽然糟塌李氏,暗下便是糟塌我。我被丈夫这般糟塌,以后怎生再过日子?想到这里,泪如雨下,连中饭也不曾吃。独坐房中,痛哭一会,又呆想一会,不知不觉,已是下午三点钟时分。忽然想起李氏睡在房中,不知曾否用饭,即忙下楼,走到李氏房内,见她侧卧在床,并未睡着,两眼望着房门,口中哼哼不已。一见邵氏,忙说:“你来了吗,我肚子里饿极了,你可能弄些饭来给我吃么?”
邵氏惊道:“你难道没用中饭么?”李氏叹道:“不但没用中饭,早起我因送小舅爷回家,知道他家太太一定要叫点心给我吃的,所以连早饭都没有吃。适才你扶我上楼时,我肚子已觉得饥饿,因将近昼饭时候,我熬着没做声,不道你走之后,连鬼也没一个进我房来,也无人唤我吃饭。我亲见松江娘姨等端着菜盘,打我房门口经过,我教他们盛一碗饭来给我吃,可怪他们平日耳朵很灵的,今儿不知怎的,都变了聋子。或是我头颅受伤,声音微弱之故。叫了几声,他们都没听见。后来他们收拾剩饭回来,我又高声叫喊,他们仍不听得。我想自己起来,到厨房中与他们同吃,无如伤口疼痛,一坐起身,眼前便觉发黑,横下来倒又好了。我别无他法,只有盼望你来弄饭我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