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听床前唏嘘作响,徐徐睁开眼来,铃荪急忙拭泪,已是不及。翠姐见铃荪流泪,知道为着自己有病,故而伤心,一时颇感铃荪用情之厚,不禁两泪交流,铃荪肚子里要说的话,见翠姐有病,再也不敢出口,用手帕拭干了眼泪道:“翠妹妹,你几时病的?我实因不曾知道,不然早早来望你了。”
翠姐也在被角上擦去泪痕道:“我没什病,不过伤风咳嗽而已。”说到咳嗽,顿时咯咯呛将起来,挣起身意欲吐痰,铃荪慌忙拿起痰盂,双手捧着,让翠姐吐了一口痰,重复放下。翠姐见铃荪用情周密,心中感激万分,不禁又泪流满面。铃荪此时,才见翠姐流泪,自己虽欲强欢劝慰,无奈欢喜都由心坎上发生,在伤心的时候,任你有千斤大力,也强硬不得。他此时面上虽装作笑容,眼角内早有两颗亮晶晶的水钻,直滚出来,哽咽道:“妹妹,你伤心什么?”翠姐此时本欲将一腔心事告诉他听,令他不必再将深情厚意,用在自己身上,也不必再来这里。因自己虽然爱他,但父母拘执俗见,一时未必能够酬他夙愿,一往深情,等于虚掷,倒不如尽心商业,或能积起钱来,遂了父亲的要求,就可早谐好事。又见铃荪也在伤心,暗想自己因此事忧郁成病,他若得知此事,也竟郁出病来,岂不是自己言语不谨之过。自己一身不打紧,他还有父母靠他吃饭,非同小可,思前顾后,仍然不敢开口,只哽咽着说:“我没伤心,哥哥你倒伤心了。”
铃荪还要安慰她几句说话,但不知该用那几句话安慰她。两个人泪眼相对,半晌无言。忽闻脚声渐近,铃荪知是严氏来了,深恐自己流泪被她看见了嘲笑,随各翠姐告辞道:“妹妹好生将养,我明儿再来看你。”翠姐点点头。铃荪走到房外,果见严氏迎面而来,见了他道:“铃官何不吃了晚饭再走?”铃荪道:“我从书坊中出来,还未回家,恐娘在家中盼望,故须早些回去。”严氏道:“你妹妹有病,明儿你得空再来望望她。”
铃荪答应着,走出大门,心中好不伤感,暗想翠妹这样一个人,若生在富贵之家,不知要怎样的绮罗供奉,有了病更不知要请多少大夫诊治,用多少女使相陪,可恨老天偏偏将她这绝世丽人,生长贫家,粗服素餐,已足磨坏她的娇皮嫩骨,何况有病又不替她延医服药,丢她一个人冷清清的睡在房中,怎不教她生生苦杀。虽然她生在富家,就未必能和我这贫家子相配,但我宁可不匹配她这丽人,很不愿意为着自己贪得一个丽人之故,累她委屈至此。心中想着,不觉已到家内。咸时夫妇见他面色灰败,问他可有什么不快?铃荪不答,呆呆的坐了一会,连夜饭也没吃得下肚,先钻入被窝中睡了。次日起来,觉得精神恍恍惚惚,糊糊涂涂的,挨到傍晚,又到卫家探望翠姐,见翠姐依然如此,两人相见,仍没有谈及正事,彼此都赔了不少眼泪。自此之后,铃荪天天来望翠姐,差不多将及一月,翠姐的病势并未减轻,铃荪反消瘦了许多。翠姐几次三番,欲将心事告诉铃荪,因见铃荪为着自己患病,已伤心不堪,不忍令他更加一重伤心,说话刚到口头,又咽了下去。运同夫妇在先还替翠姐延医诊治,吃了几剂药,未见效验。运同说:“小孩子的病,决无大碍,慢慢自会好的。”
于是索兴连医生都不请了,以致翠姐缠绵床褥,形消骨立,初还喝碗薄粥,继而但饮粥汤,后来连茶水都不能吃了。她父母虽然着急,还不及铃荪急得利害。不过他心中虽焦急万分,却无人可以告诉。连自己父母面前,也没提及翠姐有病,只背着人流泪而已。翠姐见他来时,每每面带泪痕,心中更添愁闷,深恐铃荪急坏了身子,自己有四天没进茶饭,料难久留人世,还不如劝他早些死了这条心,一心一意,努力前程,将来也可娶一个比我更好的娇妻,共享家庭之乐,何苦心猿意马,恋着我一个垂死之人,害得他灭绝天伦乐趣呢。这天铃荪来时,翠姐一见他,早已涔涔泪下。铃荪见她流泪,也不免泣下沾襟,问道:“妹妹,今天可曾吃些粥汤?”
翠姐摇摇头,忽由被窝中伸出一只瘦得只剩皮骨的手来,像要和铃荪执手。铃荪慌忙接住了她的手道:“妹妹要什么?”翠姐不语,圆睁两只泪眼,望着铃荪,半晌始开口叫了一声哥哥,接着又不做声了。铃荪见光景不佳,心中突突乱跳,问她道:“妹妹可有什么话?”翠姐徐徐叹了一口气道:“哥哥,我和你从小时相识,到现在不是十六年了吗?”铃荪道:“是的。”翠姐道:“我爹娘将我许配与你,大约你晓得的,不知你心中可愿意吗?”铃荪道:“为甚不愿意!我心中委实欢喜得了不得。”翠姐听说,点了一点头道:“唉,你欢喜吗?后来又出了一件事,你可知道?”铃荪问是甚么事?翠姐道:“两月前你爹爹这里来和我爹爹吃酒,你爹爹谈起迎娶的事,我爹爹要他全金六礼。”铃荪闻言,暗吃一惊,不等她说完,便道:“这件事吗,我早知道了,妹妹你难道也知道了吗?”翠姐面上露出惊异之色道:“我为甚不知,哥哥你当真知道的吗?”铃荪道:“当真知道,而且当夜就知道了。”翠姐听说,又叹了一口气,点点头道:“你知道就好了。”说到这里,顿了一顿,忽然问道:“你既已知道,还天天到这里来则甚?”
铃荪被她问住了,半晌才答道:“我是来望妹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