了一套衣服耽搁下来,天也晚了,红珏今儿对于这吴筱山,虽存着一半戏弄之意,还有一半,她没说穿,作者也未能知道。不过当时她的心,却也未尝不热,急匆匆打扮定当,坐黄包车赶到虹口,早见筱山在那海上春残栏败杆的洋台上,张大着眼睛观望。遥见红珏来了,看他双手乱招,差不多有跳下楼来光景。红珏付了车钱,也性急慌忙上楼,筱山已在扶梯口恭候,双双同进房间。红珏看筱山身上,也换了全新行头,衬着海上其特别改良的器具,沙法上白洋布凳套,渲染几搭乌云斑驳,大约令坐的人恍如腾云驾雾一般。白洋布台毯也纯用酱油染出许多梅兰竹菊,相形之下,可谓异样风光。红珏笑问筱山:“你可嫌这里地方肮脏?”
筱山连称无妨。坐定之后,红珏问筱山样本可曾带到?筱山哪有什么样本,适才原不过一句讲话的由头,此时只可笑了一笑,说:“那主顾并未找到,所以我也没有将样本带来。”红珏也微微一笑道:“我晓得你是枪花,有一回你在云外天书场上,两眼只顾看我,后来我站起来到商场上买东西,你也跟着我到东到西,直至我出门口,你还送我到大门外面,看我叫黄包车,这是什么意思?”筱山虽然是个男子,却没红珏般老口,听她一连串的动问,倒反不好意思回答起来,只是嘻嘻对着红珏发笑。红珏一看,就知他是个嫩角,有意迷他一迷道:“大约这时候,你就有了心咧。”筱山听说,不觉大点其头道:“是啊是啊,但不知道奶心中怎样呢?”红珏掩着口一笑道:“我可不晓得你是什么人?上海拆白党滑头甚多,谁能够看到别人肚内。今天我到你们店中买东西,才知你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呢。”筱山听了,不由面上一红。忽见菜馆中的侍者,手拿着一张纸,在房门口探头探脑。筱山想起自己还未点菜,慌忙唤他进来,问他你们这里可有公司大菜?侍者回道:“有有,我们有五角大菜和七角大菜两种。”
筱山一想,这五角七角的菜,怎能敬客,因命他取过笔砚,端整点菜,问红珏爱吃什么?红珏道:“随你的意点了,我们吃一式的菜就是。”筱山听红珏要同他吃一式菜,不敢再点从前吃惯的猪排牛排火腿蛋等粗小菜了,免不得搜索枯肠,想出几种精细菜名。岂知这海上春番菜馆,最受主顾们欢迎的,便是那五角大菜,七角的已属难得,所以厨房中独多是牛羊猪肉。筱山报的几样菜,大概不备居多,好容易凑足五道。红珏连说够了,再多吃不下,也是糟蹋的。筱山放下笔,侍者又问可要用酒?筱山命他倒两杯白兰地来。侍者回言白兰地零卖没有,只有原瓶。筱山听了,对红珏道:“这也奇怪,看不出他们店虽小,吃酒的都是大量。”红珏笑道:“你想这种菜馆,哪有吃白兰地的主顾。他若为我们两杯开了一瓶白兰地,余剩的不知要卖到几时才得卖完,因此不肯零卖了,你还当他们一瓶起码么,叫他倒两杯白枚瑰来就是。”侍者答应下去,筱山忍不住好笑说:“这也算番菜馆,却原来专卖中国酒的。”
红珏正色道:“你莫小觑中国酒,拿外国酒两相比较起来,还是中国酒味醇有力。外国酒不过吃个名目。便是白兰地,也怎及真牛庄高梁杀瘾爽快。其余葡萄酒扣力沙,只可当他糖汤喝喝罢了。”筱山听到这句话,已知红珏是个能吃酒的内家。本来筱山亦甚贪杯,两个人开怀畅饮,一边喝酒,一边吃菜,一边讲话,不知不觉,二人各干了三四高脚玻璃杯。红珏有了酒意,闲话更多,又将自己同姓杨的一段历史告诉筱山知道,筱山听了,不胜钦敬,暗想自己不过一个木器店的伙计,她已两经沧海,讲资格我那里配她得上,现在承她瞧得起我,约我到此吃大菜,我不可自露本相,倒反惹她看轻,因此格外持重,连笑话也不敢多说。吃罢大菜,仍坐着闲谈。到十二点钟将近,大菜馆吃客跑光,预备要打烊了,他们方订了后期,各散回家。
红珏本打算再去践媚月阁的约,自觉适才喝酒太多,头脑微眩,想媚月阁还是初交,深恐酒后失言,被她耻笑。幸亏昨儿约的,本系一句浮言,并未讲定前往,不如索兴放他一个生,早些回去睡罢。她这样向家内一钻,却害媚月阁盼望了一天一夜,还糟蹋好些小菜。次日红珏有了别事,媚月阁又空守一天,心想外间这种点头成交的相识,原不能当朋友用,况我未曾看中意她的讨人,交情更是虚浮,我不可再上她的当,耽误自己大事。因此第三天,她也不肯再在家恭候红珏,出去找贾少奶,商量自己预备出山的方法。可巧红珏就在这一天前去找她,两下未能相晤。但红珏与筱山约的,也是这一夜,所以找不着媚月阁,便先到海上春等候筱山。两人相见,仍不免点菜喝酒,信口讲讲闲话,与前番大同小异,我也不用絮絮。自此他二人两天一度相会,也不换地点,认定这海上春番菜馆,每次酒菜小账约需要元有零,不消说得,自然是筱山汇钞。这一次交易,他可接得大蚀其本。红珏所定那张梳妆台,固然她没花钱,但筱山却不能不挂在自己账上,定货交清之后,他二人正式的交涉,本已了结,但那非正的约会,却还方兴未艾。到后来两下都心热似火,筱山却以为红珏多年老口,方寸间埋伏重重,心内虽跃跃欲试,终不敢越雷池一步,连言语中也不敢露一点轻薄之意。
红珏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