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不中意就回了,因此姻事蹉跎不题。
再表梅公子,自到园内,暗喜藏身得所,又感冯公加意看顾。清晨起来,灌理花木,服役之暇,偷空便去读书,夜间每读到更尽漏澈。正是:
受得苦中苦,
方为人上人。
话说冯公的书房,与梅公子的房相隔不远。梅公子初时诵读,留心收敛,不敢高声。以后渐渐惯了,读到忘怀处,便高声朗诵起来。一夜冯公睡醒,忽听得书声朗朗,惊骇道:“怪哉,此处何得有书声入耳?”仔细听时,愈觉声音悲切,不禁披衣起坐。再听时,那书声竟从木荣房里来的,不胜骇异。遂缓缓启扉,一路步到木荣房边。但见月明如水,树影横空,吟唔之声与风声上下,如怨如慕,如泣如诉,宛如孤鹤唳空,幽闺泣妇,书声中又带有凄楚之意。回到房中想道:“我暮年不得一个接续书香的子嗣,不意木荣倒具此一种志气。我一向原有些疑惑,』他并不像个下人的行止。由今看来,莫不是去国怀仇,含冤隐迹的奇士?然我与赵连襟,志同道合,意气相投,即有亲友隐情,也该与我说明,何必如此乔装,连我也瞒着?”挨至明日,梅公子并不知夜间被冯公窥听读书。那冯公存心要稽查他的来历,朝晨看他揩台抹凳,伏侍件件停当。冯公着意看他,愈觉有一种俊雅蔼蔼吉士的气象。暗想道:“我若平常这样问他,决不肯实说真情。待我生个计较,探其口气,看他如何?”待得饭后,冯公独坐书斋,梅公子走来侍立在傍。乐天道:“木荣你曾吃饭否?速去收拾行李,我打发你原到赵老爷那边去罢!”梅公子吃了一惊,跪下说道:“启老爷,倘小的有冒犯差失处,情愿受责。蒙老爷大恩抬举,正当服役左右,老爷何出此言?”冯公扶起说道:“不是有甚么过失,只是你有天大一桩祸事,关系非浅,在我这里也未免有些不便,你休要瞒我。”
却说冯公原不知情,故意设此恐吓之计试他,不觉果然触着真情,梅公子吓得面如土色。扑簌簌掉下泪来道c“求老爷救小的则个。”冯公道:“你有甚事?细诉我知道方好救你。”梅公子想来,亭到其间,不得不实诉真情。四顾无人,把书房门拽上,将父亲尽忠而死,又被回禄,亏万寿庵园觉僧收留读书,拒见程松起祸,又亏徐魁代往,赵汝愚教他隐姓埋名,投这里藏身的情由,细细说罢。放声大哭道:“我以为栖身得所,不料被谁觑破,又有什么祸事,今番必死无疑。”冯公听到此处,呆了半晌。肃然起敬道:“原来就是梅年兄的令郎,赵连襟何必瞒我,深为可笑。”梅公子道:“这是赵年伯救小侄之热肠,只得假装托迹,但老爷刚才所说祸事,不知可再救得小的否?”乐天带笑说道:“只因贤侄瞒我,我心上有些疑惑,故设此恐吓之言,果然不出我料。”梅公子有如得了恩赦-般,一个惊心块不知撇向东洋大海去了。乐天道:“从今后只好照旧行藏,我自暗加优待,连老荆不必与他说明。贤侄自去安心读书,以俟际遇。”梅公子再三致谢感激。冯公看见他人才俊雅,晶志不群,暗想道:“我为女儿姻事,无处觅一佳婿,不期家中倒有一个东牀坦腹,但此事且藏而不露。”故此在夫人,闺英面前,并不提起,但心中藏之而已。
且说梅公子,不比往日,畏首畏尾,竟可放胆读书。每每触景伤情,便有题咏志感。光阴迅速,不觉又是腊尽春来时候。一夜读到更深,渐觉身上寒冷异常。纸窗有浙沥之声,推窗一看,却是落了一园大雪。遂援笔作一首雪月读书赋云:
拥书万卷,奚假刻雉百城,听漏三更,堪读化蝴一枕。风萧瑟兮,渐敲竹而成声,气凛〔冽〕兮,奈侵肌而切身。九天无月而尽白,万树非花而皆春。怀昔见睨之刺,逊古映读之勤。若夫红炉添兽,暖阁盈樽,藏娇金屋,拥翠香衾,安知寂寞寒窗,穷秋夜檠。至于山阴夜棹,鹤氅游行,寒江独钓,羔裘自温,又何知乎戍遣疆场,吞雪北尘。唯有空闺梦杳,屈指堕针,孤灯光映,熏炉香烬。人孰无情,谁能堪此。嗟乎!赋未口兮想瑶池,志未酬兮望琼圃,远近弥漫兮知人事之蹉跎,忧乐宵壤兮叹缺陷之何多,剔银灯兮意如何,向冰壶兮怎奈何。
再说闺英小姐,虽是-个女子,却有儒家之气林下之风,兼且秉性端方,持躬严饬,除了晨昏定省之外,足不下楼。连自家园内,一年难得一次进去遂玩的。故梅公子住在园内年余,从未曾识面。那小姐有个乳娘,年近六旬,留在身边要养老送终的。那乳娘生一个女儿,带来就做了小姐的侍女,名唤待月,年纪与小姐相彷佛,颇有几分姿色,粗通文墨,为人最伶俐乖巧。看见梅公子人物俊俏,心上有几分中意,巴不得老爷奶奶出个旨意,与他配做夫妇。时常到园里来彩折花枝,对了梅公子带着笑容,问长问短。那知梅公子是个见色不迷的正人君子,见了他来,倒回避不睬。一日朝晨,小姐叫他到园里来折取腊梅花,打从梅公子房门首经过,只见房门还掩着,故意咳嗽一声道:“木荣哥,为何这时候还睡着,莫非昨夜做了什么好梦么?老爷在那里叫哩,快些起来。”说完不见则声,轻轻把门一推,竟自虚掩上的,才知起身出去了,不在房中。便挨身进去,但见满案书籍,惊喜道:“原来在这里读书,我说道原像个俊俏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