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不觉慨然叹息道:“以言取人,失之宰予。”只因这两句话,后人有诗一首道:
哓哓口舌竞英华,寄语英华莫浪夸。认取本来真实地,须将根蒂问君家。
那孔子便有这句话,又不是当面说的,子我那里就晓得?门弟子中多有妒忌子我的,偏把这句话学与他听,也算做奚落他一场;又有一等爱惜子我的,也来学与他听,只当箴规他一番;其余那些无怨无德的,不过因夫子有了这句话,也自大家传说一通。自此一传两、两传三,这些三千弟子、七十二贤,那一个不说夫子以言取人,失之宰予?子我自闻得这话,猛然吃了一惊,就如那铁针刺腹、冷水浇背的一般,不觉十分懊悔,置身无地。自起一念道:“士君子生于世间,进修德业,检束身心,皆用实地功夫,不假虚浮。如今,我的言语既然有些过当处,幸得夫子这样教诲。若不知改,必至日流汗下了。我向慕那黄帝穆王之道,不如趁此机会放出主意,死心塌地竟自去从睡乡之学罢。”那睡乡之学,有分昼分夜的节次,有睡心睡目的功用,其中细微不可殚述。从此之后,子我绝不开言,竟像哑子一般,在圣门中又唤做第一个不会言语的了,终日只是睡了醒,醒了又睡,不分日夜。故此人人都说宰予昼寝。但见他:
口口闷闷,单剩下落寞形骸。默默沉沉,再不起飞扬心绪。行庭不见闻尔,无人强出头,披帷斯在鼾然,闭口深藏舌。真个是北窗直到羲皇上,一枕翻疑浑沌仙。
说那子我从了睡乡之教,颇觉自有得手处。孔子犹恐他不能直证黑甜乡,故把朽木粪土的譬喻提省他。子我自得了夫子唤省一番,于此道愈加精进。有诗为证:
欲知山下路,须问过来翁。堂上尼山老,周公入梦中。
那时,齐简公之臣田常,意欲作乱,所怕的是高国、鲍晏。你说高国、鲍晏,为何田常怕他?只因他们乃齐国的巨室世卿,一时不易服的。用计请兵,前来伐鲁。孔子闻之叹道:“鲁乃坟墓所处,父母之国。国危如此,安得吾二三子出行游说,庶几可以释患解纷。”又细细的策论一番:“算来只有宰予可当此任。如今他正学也,伐齐大利也。抚泗上诸侯,诛暴齐,服强晋,利莫大焉。名存亡鲁,实困强齐,智者不疑也。”吴王道:“大夫之策固善,孤常与越战,栖之会稽。越王有报复心,待孤伐越而听子。”子贡道:“越之劲不过鲁,吴之强不过齐,大王若致齐伐越,则齐已平鲁矣。大王方以存亡继绝为名,乃伐小越而畏强齐,非勇也。今日存越,示诸侯以仁。救鲁伐齐,威加晋国,诸侯必相率来朝,伯业成矣。王如恶越,臣请东见越王,令出兵以从。此实空越名,从诸侯以伐也。”吴王大悦,乃使子贡之越。越王除道郊迎,身御至舍,问道:“蛮夷之国,大夫何以严然辱临之?”子贡道:“今者臣说吴王救鲁伐齐,其志欲之而畏越,又道待孤伐越乃可。如此则破越必矣。且夫无报人之志,而令人疑之,拙也;有报人之意,使人知之,殆也;事未发而先闻,危也。三者举事之大患。”越王顿首再拜道:“孤尝不料力,乃与吴战,困于会稽,痛入于骨髓。欲与吴王接踵而死,孤之愿也。”遂问子贡,子贡道:“吴王为人猛暴,百姓含怨,大臣内变,子胥以谏死,太宰嚭用事,顺君之过,以安其私。是殆国之治也。今王试发士卒佐之,以徼其志,重实以悦其心,卑体以尊其礼,其伐齐必矣。彼战不胜,王之福也,战胜必以兵临晋。臣请北见晋君,令其攻之,弱吴必矣。其锐兵尽于齐,重车困于晋,而王制其弊,此灭吴必矣。”越王大悦,馆之别宫,以上宾之礼事之。大夫范蠡私与子贡道:“蠡筹越二十年,君不免困辱,臣不免囚虏。今子一言而驰吴淬越,若瞭诸掌。子胡言之辩也!”子贡答道:“赐何敢言天下事,吾党有宰予氏者,其言隐而有锋,其词不驱而疾,其理不缋而华,闻之者附心,辩之者足志,是亦天下之上善矣。如赐者窃其绪余,警言枝论,塞世之口,子尚未见夫宰予氏也。”范蠡辞退,仰天叹道:“身为越策士首,而出谋发虑,硎自他人,智者窃羞之。子贡在,蠡无死所矣。”乃购计然门客,唤索公行刺子贡,不中而返。范蠡道:“天乎!何日得涤吾攘筹之瘢?”爰作歌曰:
渺渺东邻兮锡吾谋,恣游列邦兮佥从谋。吁嗟下士兮苦无谋,何年噬毒兮遂阴谋。
明日子贡辞越王,王送黄金百镒,宝剑一,良矛二。子贡不受,遂行。报吴王道:“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,越王大恐道:‘孤不幸抵罪于吴,国为虚莽。赖大王之赐使得奉俎豆,死不敢忘,何谋之敢虑?’”后五日,越使大夫文种至吴,见吴王道:“东海役臣孤勾践使者种,敢修下吏,窃闻大王将兴大义诛强救弱,困暴齐而抚周室,请悉起境内士卒三千人,孤请自披坚执锐,以先受矢石。先人藏甲二十领,屈卢之矛,步光之剑,遣臣贡上,以贺军吏。”吴王大悦,乃对子贡道:“越王欲以身从寡人伐齐,可乎?”子贡道:“不可。夫空人之国,悉人之众,又从其君,不义。大王但受其币,许其师而辞其君可也。”吴王许诺,乃谢越王。吴王遂发九郡兵伐齐。子贡辞吴至晋,见晋君道:“臣闻之:‘虑不先定,不可以应卒;兵不先辨,不可以胜敌。’今齐与吴将战,彼战而不胜,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