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他一推一送,早已捱到了滴水檐前。王好比自言自语道:“没奈何,只好上去了。好有一比,好比‘伸头一刀,缩头也是一刀’”。便即走入二梧书院,向着华老叩头道:“太师爷在上,小人看守后园门的小王又称王好比的叩见。”华老道:你且起来,究竟为着何事,拥聚多人,七张八嘴?”王好比道:“这是不和小人相干,小人好好的在后花园中看守园门,忽的华平兄弟把我唤入。到了老总管那里,说要开什么奴才会议,小人问他们何事,他们都说为着太师爷赏给华安兄弟一房妻子,一样都是做奴才的,他们恳求太师爷一视同仁,按着人数,每人赏给一名婢女做妻子。要是华安有了妻子,旁的兄弟都是独身,好有一比,好比‘救了田鸡饿了蛇’。若说小人呢,看守园门,没有什么出息,怎会养家活口?有老婆没有老婆,倒可随随。好有一比,好比‘三亩棉花三亩稻,晴也好,雨也好。’华老知道是华平主动,却推着王好比上来说话,益发怒不可遏。便令王好比退下,却把华平传唤到二梧书院,罚令长跪,把他责骂一顿,说:“大胆的奴才,既是你暗中煽动,却又推着一个不相干的王好比上来说话,这是什么道理?”华平申辩道:“启禀相爷,这不是小人的主张,这是打杂差的痨病鬼阿七出的主意,他说年已三十岁了,在相府里服役足有五年,依旧是个单身汉。华安兄弟进相府不过半年,相爷却许他挑取丫环做妻房,他不服气,他算相爷把他委屈了,自愿做领袖的人,率领阖府不曾娶妻的僮仆,要求相爷恩赏一名丫环。”华老怒道:“你们这辈奴才都不是东西,快唤阿七上来问话。”痨病鬼阿七道:“华平兄弟都是你出的主意,怎么推到我一人身上?”华平道:“谁教你说愿做领头人呢?”王好比道:“阿七哥快快上去罢,华平兄弟是不担负任的。好有一比,好比‘黄叶飞来怕打头’。”
阿七没奈何,只好跟着华平来见主人。华老又喝令跪在面前,问他为什么鼓动家丁,目无长上?阿七道:“相爷明鉴,小人这般病奄奄的身体,不久活在人世,怎敢希望什么家室之乐这都是华平、华吉、华庆三人的意思。只为平、安、吉、庆四人,一般都是书僮,相爷厚待华安,他们三人不服气,要禀告相爷恩赏一名婢女,又怕相爷不答应,便邀集了小人们三四十人,以壮声势。其实呢,都是他三人作主。说列这里,一阵的阿罕阿罕阿罕咳个不住。华老肚里明白,主动的只有三人。其他僮仆都是被他们强迫的。本要把华平等各责一顿家法板,但是打了以后,他们又要抱恨主人不公,益发退有后言了。当下斥退了痨病鬼阿七,吩咐平、安、吉、庆都到二梧书院来听训话。于是华平去召集三人。同上二梧书院听候相爷吩咐。待到叩见以后,华老道:“你们四人虽然一般都是书僮,但是才学大分高下。我待人一秉大公,只要有特别的本领,我便特别加恩,相府中定下规矩,凡属成年的僮仆,都须服役三年,才许赏给妻室。这是对于寻常的僮仆而言。华安身为书僮,却能充服公子的伴读,使他们的学问蒸蒸口上,可见他是特别的书僮了。我便把他特别加恩,也是理所应得。你们三人只须也有华安的本领,我自然也是特别加恩。你们没有本领,却要和华安比较。他是虎,你们是犬,能强于虎么?我有一个上联在此,你们替我对来。‘谁信犬能强似虎,’你们捱着次序,华平先对,其次华吉,其次华庆。三人对得都工,便可会同华安在鸳鸯厅点取佳偶,快快对来。”平、吉、庆三人你看着我,我看着你,都变做哑口无言。华老道:“可见你们对不出了,华安可把这个上联宣布与庭心中众人知晓,谁可对一个工稳的下联,便许谁和你一同挑选一个妻子。”唐寅便站在滴水帘前把华老的话传布与众人知晓。痨病鬼阿七道:“要我对对,真个要我的命了。”王好比你是会说会话的,还是你去对罢。”王好比道:“要我对对,好有一比,好比‘乾面杖做吹火管,一窍不通’。”看来赏给丫环没我的份了,大家散了罢,各人有各人的福分,好有一比,好比‘命里该吃粥,有饭吞弗落’”。又有一比,好比‘鹅吃砻糠鸭吃谷,各人自有各人福’。”说到这里,众人都笑了,便不敢自讨没趣。庭心中走得不留片影。唐寅回禀华老说:“他们对不出下联,都是知难而退了。”华老道:“他们不会对,你对一个罢,最好即景生情.以便平吉庆三人听了心服。”
唐寅见二梧书院中挂着一幅沈石田画的《鲤鱼跳龙门图》。便道:“小人便照着画轴上的意思,对一句‘焉知鱼不化为龙’。”华老大喜道:“这七个字自负不凡,果然是有出息人的口吻。你们三个心服么?”平吉庆三人都禀道:“小人心服了。”华老道:“既已心服,我便宽饶你们一顿痛打。你们满足三年服役便在目前,只要无辜,那怕没有妻子?你们都替我下去罢。”于是三人谢了主人,各去服役。一场风波,就此平静。华老道:“华安你也到书房中去罢。”唐寅辞了华老,从院中抄往金粟山房。才走到假山石边,忽有人迎上前来,当胸一把扭住喝道:“今天和你拚命去!”唐寅不觉猛吃一惊。正是:
谁料冤家偏路窄,从知情海总风多。
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七十七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