扭胸脯小杨争板凳烘馒头痴婢闭房门 冤家狭路相逢,把唐寅一把扭住。唐寅看他是谁,原来是掌管大厨房的小杨。唐寅道:“小杨,我和你往日无冤,今日无仇,你把我当胸扭住,为着谁来?”小杨恶狠狠的说道:“我和你往日有冤,今日有仇。狭路相逢,须得评个理去。来来来,且到假山旁边螺髻亭中,和你谈几句话。”唐寅道:“谈话便谈话,休得拉拉扯扯失了体统。”
小杨并不采他,把他扭到螺髻亭中,方才放下,彼此都坐在石鼓凳上,唐寅偷眼看小杨,见他额筋涨起,面红颈赤,好似和自己有深仇宿怨一般。忙含着笑脸说道:“小杨哥,小弟进了相府半年,对于弟兄们从来不曾有过言语高低,总是如兄若弟,亲爱异常,今天小杨哥究竟为着何事,要和小弟过不过去。冤家宜解不宜结,无论什么事,小弟总情肯让。要是小弟在平日无意之中有什么开罪了小杨哥,只须明白告知,小弟无不陪罪服礼。”这一派缠绵委婉的话,却把小杨的一腔无名火消灭了一半,便冷笑了几声道:“华安兄弟,你可知道,‘鹅食盆里不用鸭插嘴。’你便害着馋痨,也不该夺了我的食去。”唐寅道:“这便奇了,小杨哥管理厨房,小弟伴读书斋。‘桥归桥,路归路’彼此各不相干。小弟便害着馋痨,书房里自有小弟的饭菜,断不会偷入大厨房把小杨哥手制的羹汤悄悄的吃了。小杨哥休得冤枉了小弟。大厨房中偶一不慎,便有野猫入内抢着东西去吃。”这几句话,把小杨说得笑了,忙问道:“人人说你聪明伶俐,你原来也是一只呆鹅,我说你夺了我的食去,并不是大厨房中的鱼肉荤腥。”唐寅道:“不是鱼肉腥荤是什么?难道葱韭大蒜?”小杨道:“这不是大厨房中的东西,是树上的东西。”唐寅道:“这又奇了,树上的东西和小杨哥何干,却要你据为己有?”小杨道:“你知道树上的东西是什么?”华安道:“不是桃子,定是杏子;不是枇杷,定是杨梅。”小杨道:“你把这些东西偷吃了,和我何干?可恨你要吃的不是这一类的水果。”
唐寅道:“不是这一类的水果是什么?”小杨道:“你休假痴假呆,装作不知。你一心要吃的,便是相府中一只挺大的石榴,我给你一个信息,这只石榴是不配你吃的。石榴上面已有我的许多眼毒,你若误吃了,管教你中毒而亡。”唐寅笑道:“小杨哥越说越好笑了,这里的石榴至多不过酒杯般大,酸溜溜溅人的齿牙,谁稀罕呢?你要一人享用,小弟不来分甘,你没有吃过洞庭山的石榴,这真叫做石榴咧。每只足有大碗般大,绽开来时,红的部分如宝石,白的部分如水晶,吃在口中甜如波罗蜜,好吃煞人。”
小杨皱眉道:“你还是真个不知,还是假个不懂?这石榴,不是真的石榴,是假的石榴,不是酒杯大的石榴,却是会说会话的石榴,开了天窗说亮话,自从你进了相府,小厨房中这条长凳上,再也不能捱上我的屁股,你和石榴很得意的坐在长凳上,有说有笑,全不想我在隔壁切肉,隔着一重小门,听得清清楚楚,一时愤起,恨不得把切肉的刀直刺自己的心坎。”唐寅道:“这算什么,难道小杨哥活的不耐烦么?”小杨道:“你有所不知,从前你没有进相府时这条广漆长凳上,一个月中我总得坐着三五回。眼见自己坐的长凳,生生被你占了去,教我怎不又羞又愤?”唐寅道:“为着一条长凳,你便乌眼鸡似的和我寻仇,我可以通知石榴姐姐,叫他把这条广漆长凳从小厨房里送到大厨房里,好教小杨哥朝也有长凳坐,暮也有长凳坐。休说一月坐三五回,便是一天也可以坐三五百回。”小杨道:“你休说这俏皮话,谁稀罕这一条广漆长凳?送到大厨房里,也只好当柴烧。”唐寅道:“小杨哥又来了,没有长凳坐,你要自杀,有了长凳坐,你又要当柴烧。”小杨道:“我说的长凳是和石榴同坐的长凳,单是我一人坐。红木椅子也不希罕,何况一条广漆长凳,我争不过你。你的脸蛋子比我好,才学又比我高,你霸占了我所坐的长凳,还不心足,你竟要挟太师爷,着令阖府的丫环供你选择。旁的丫环不过是摆摆样儿罢了,人家向我说,你的心中早已点定了一名丫环,只须他到鸳鸯厅上,你便把他点中了,永远做你的妻房。”唐寅惊问道:“你知道的是谁?”小杨道:“还有谁呢?便是和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辰的石榴。唉,华安兄弟,你道他真个和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辰么?你休信他,你没有进相府时,他和我同坐在一条长凳上,彼此谈谈生辰八字,他也说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辰,他也把我叫做四同哥哥。自从你进了相府,他便和你是四同,和我四不同了,好好的一段姻缘,生生的被你夺了去。叫我怎不怀恨。”唐寅道:“小杨哥,原来为这区区小事,我也开了天窗向你说亮话,今天鸳鸯厅上点取妻房,我的心中确乎要点取这位石榴姐姐,只为他面貌既好,性情又佳,又烧得一手的好羹汤,似这般的贤能女子端的少有,但是我没有知道他和小杨哥有这一段姻缘,小杨哥既已说明了,君子不夺人之好。你且放心,少停鸳鸯厅上点取妻房,我把这位贤德女子让给小杨哥。人人凭我点取,只有石榴姐不在点取之列。小杨哥你该原谅我这一片好心。”
小杨道:“华安兄弟,你真个不想夺我这只